那是敬平九年,她背着娘亲偷偷从长风跑来南顺看爹爹。
她过往从未单独出过远门,行至慈州时钱袋被人偷走。哭也哭过了,饿了整整一日,两眼冒金星,实在耐不住腹中饥肠辘辘,便偷拿了街边卖的馒头,被人当成乞丐追打。
慌乱逃窜时,一头撞进了宋颐之的怀里。
未见其人,只觉他袖间的阵阵白玉兰幽香甚是好闻。抬头看他,只见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依稀透着暖意,好似三月里柔和的嫩芽新绿。
他给她一个馒头,一吊钱。拿着这些她甚是窘迫,问:“我日后如何还你?”她又不是真乞丐。
他缓缓俯身,薄唇轻抿出一抹如水笑意:“要还吗?那记得,我叫宋颐之。”
……
后来再见宋颐之竟是两年之后。
她替阮少卿来京中做起了昭远侯,见到宋颐之这副模样时分外震惊。
听闻年前睿王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言行举止堪比六七岁孩童。旁人是明着尊敬,实则暗地里欺负。
初至京城,阮婉一直谨言慎行,多在一旁察言观色。
“轻人者人必轻之!”一日,阮婉终是忍不住开口呵斥欺侮他的人。
宋颐之眼睛一亮,从此便紧紧跟在她身后,终日少卿少卿唤个不停。
阮婉总念着那个馒头,于是因为一个馒头摊上一个傻子。
敛了思绪,宋颐之还在冲她笑:“少卿少卿,你对我最好了。”
阮婉递过手帕给他擦嘴,说:“你若不是傻子,我便不对你好了。”
“那我就是傻子!”宋颐之笑眯眯地嘟嘴,又吃了满口糕点屑。阮婉索性放弃纠正,由得他去。
正在这个当口,公子宛的画作也已开始拍卖。名字是平淡无奇的《早春图》,一时间四下哗然。即便如此,起拍价还是纹银三千两,不过须臾,竞价就突破一万。
宋颐之凑过头来:“少卿,我们去东亭湖郊游见过这幅图。”
他的意思是,郊游的时候见过这道风景。宋颐之从前不仅聪颖过人,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旁人不曾留意的场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阮婉莞尔:“东亭湖各处景致看来都差不离。兴许公子宛也恰好去过东亭湖,想起许久没有动过笔,就随手画了一幅糊弄事。”
宋颐之点头:“少卿说得是。”
江离心下鄙夷,睿王傻便罢了,侯爷有何资格对公子宛评头论足?!
最后,《早春图》由左相家二公子陆子涵拍得,花了整整九万两纹银。周遭纷纷道贺,陆子涵不免得意,拿了《早春图》便到阮婉面前挑衅:“公子宛的真迹怎可落入不三不四之人手中,岂不糟践了?”
旁人闻言便笑。
阮婉也不生气,缓步上前,用别有意味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番。只看得陆子涵心中瘆得慌,只好故作大义凛然模样,甩袖昂首替自己打气。
阮婉幽幽叹道:“日前公子宛对我说,他近来随手作了一幅练手图。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何人会附庸风雅,不想竟是陆二公子。”
“胡说!”陆子涵顿时一怒,“公子宛这幅《早春图》,大家有目共睹,分明是工笔与写意共存,乃水墨丹青的大成之作。只怕有人有眼无珠,来此充当笑柄。”
众人纷纷附议。
陆子涵自诩公子宛的头号知音,哪能容忍旁人这般质疑!
阮婉佯装恍然大悟,秀眉挑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嘴角微微勾起,招牌式的猥琐笑容跃然脸上:“陆公子所言极是,不如,来昭远侯府,你我一同探讨探讨?”
陆子涵顿时大骇,假意道了句“不必”,便狼狈甩袖离去,唯恐避之不及。
阮婉笑不可抑。
翌日就有传闻,左相家二公子陆子涵被昭远侯当众调戏,用语淫秽,不堪入耳。
阮婉闻后,愤愤不平:“什么审美!别人也就罢了,长成陆子涵那样的,活脱脱让人‘存天理灭人欲’!送予本侯,本侯都嫌入不得眼。这般以讹传讹,诬蔑本侯品位!”言罢,长憋一口气埋入水中,两腮鼓鼓。
叶心又好气又好笑。
再浮出水面时,柔软的青丝沾染了花瓣,阮婉伸手去捏,先前的不悦荡然无存,只剩双眸间水光流盼,眉眼晏晏。
叶心无奈摇头,语重心长:“侯爷,您悠着点,要不迟早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