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并非凡人。他姓李,在天下数以千计李姓家族中,他的家族毫无疑问是排名第一。在他的家族中,亦有数以千计的李姓同族,然而他的名“重茂”,可以让他在这第一家族中排到第一列中——在这一列中的人名,一双健全的手便能扳着指头数下来:
天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李令月;太子,李重俊;温王,李重茂。
是了,在李氏皇族中,他年纪虽小,却不折不扣地排在仅次于太子的位次上,因为他就是太子李重俊唯一的亲弟弟,六个月前刚刚受封为温王的李重茂。
重茂虽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儿子,却和太子李重俊一般,并非韦后亲生,乃是庶出,因此并不得皇帝、皇后的喜爱,因为和太子并非一母,连太子也不怎么看得起这个小弟弟。加之他从小命运多舛,百病缠身,是以年仅十岁上,便被送往纯阳宫中作为俗家记名弟子修行。彼时皇族中女性出家修行乃为常态,通常外戚入佛寺,宗亲入道观,权倾一时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都曾入道观寄名,宗族中男子入道观的倒是甚为稀罕,由此亦可知李重茂在皇帝、皇后心中地位如何。
上个月初,皇帝征召天下族人进京,诏书如羽,分驰四方。华山地近长安,可是纯阳宫中的李重茂直到三天前才得到诏书。诏书来得出奇的晚,从小便谨小慎微的重茂可不敢耽搁。韦后正找不到理由收拾他们这些庶出的儿子们,若是误了日期,重茂身为皇次子,一样在劫难逃——三十年来李氏皇族被诛戮殆尽,血淋淋的情景尤在目前,朝中官员素来党附皇后、武氏,谁把这些真正的天潢贵胄放在眼里?
因此接到诏书的第二日一早,重茂便向吕洞宾辞行。吕洞宾深知眼下李氏、武氏、韦氏围绕皇位之争愈演愈烈,便命纯阳宫大弟子谢云流亲自送重茂下山回宫。
那谢云流也非凡品。他乃吕洞宾中年之后收下的第一个弟子,亦是纯阳宫创建时的长门大师兄,年纪虽不大,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七岁,却已深得吕洞宾真传,自十五岁起便代表吕洞宾在纯阳接见江湖人士,虽未曾行走江湖,但武功卓绝,但凡见过一面的江湖中人,都已不敢以“纯阳小子”之类的眼光来看他。
重茂的生母早在则天天后时期便已身故,皇室原也没人看得起他,入纯阳宫说穿了乃是避祸于道观。但吕洞宾偏偏十分疼惜这没娘的孩子,虽是外室弟子,不入纯阳弟子名录,但还是令自己的大弟子谢云流寸步不离地保护他、教导他,是以他和吕洞宾乃名义上的师徒,和谢云流却是事实上的师徒。只是他年纪幼小,身体又先天不足,谢云流名为教导,实则是在调养他的身体,所传授的不过是入门的培本固原的炼气之法。
重茂心知谢云流心中对自己回京充满担忧,不欲在这无可奈何的事上多说,笑着岔开话题道:“师兄,这无妨的。师兄你这次只怕也要在长安耽搁一段时间,咱们倒可时时见面,也算不错了。说不定等到秋天,父皇恩准,我又可随你一同回宫,岂不正好?”
谢云流沉吟半晌,才道:“不错,此次送你进京,我是有心要留上一段时间。我对师父说,乃是为了在长安看顾你一段时间,但却并非真是为此——你一入宫,只怕就只有你找我,我毕竟无名无分,却也不能随时入宫看顾你。”
“正是。”重茂神色黯然,接口道。
“你我情如手足,我不敢对师父说的事,却也不瞒你——我打算在京师里,好好找找咱们本门的失传之物——”谢云流缓缓道,“纯阳别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