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流云·壹》 试读 一(2)

六月三十日,辛末。益纳吉、上梁,忌出行。杀生日,诸事不顺。

一朝兴盛一朝衰,正是红尽冬雪来。

诗人的这句辞,原是笑那隋朝父子两代由极盛而灭,诗中的“红尽”一句,说的却是长安东头的枫华谷。只因此地漫山遍野,枫树繁茂,夏竭而秋至,枫叶尽赤,红得醉人眼目,待得枫叶凋零之时,便是秋尽冬来,繁盛之世,统统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下。

不过此时正是夏至刚过,满山满谷的枫树绿影婆娑,凉意袭人。穿过枫华谷的长安东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本来,从长安出发,这一百二十多里长的官道上,就只有枫华谷这三十多里山路有森林遮蔽,前后的道路都烈日炙烤。要在这个时节赶路,要么凌晨,要么等到太阳落山之后,这条大道上方能看到些行旅的影子。

官道穿过枫华谷正中的山谷,在一座两、三丈高的缓土堆边拐了个弯儿,分做三路——向西的一路,直通向盛京长安,向东南的一路,通往神都洛阳,向东北的一路,则通往华山。

因为是几条路相交的地方,正是人间聚散之所在,小土堆上便建有一座小小的驿站,这家驿站只是一个打尖的场所,并不住人,规模也不甚大,不过一屋一院而已。休息打尖的客人可在回廊中休息、用餐,马匹通通拴在坡下,大车、行李便可堆积在回廊围成的院中。

时当正午,万籁俱寂,在最不会有人来的时刻,偏偏却有人来了。

未时初刻,林子里的知了正叫得有气无力的时候,从东面驿道上,慢慢地来了二人一骑。

当先一名身量高挑的男子,头戴平天冠,身穿素色长袍,背着一只不大的包袱,徒步而行,牵着一头健壮的大青驴。青驴上坐着一位年纪尚幼的少年,也穿着素色袍子,头上无冠,却也不是总角小童的打扮,而是长安显贵家族幼子常见的分脊包头法式,头发用一根金发圈挽成一束,固定在脑后,显得比普通小孩成熟稳重得多。

这二人穿着十分朴素,但若隔得近了细看,便能瞧出那男子身穿的素袍乃是黑线勾边,银披内衬,背后的阴阳鱼图案更是用厚厚的蜀绒绣成。这是御赐的道袍,当时天下只有少数几座御赐道观的修行者被允许穿着此袍。那小孩儿身穿的袍子与男子相仿,没有阴阳鱼图,当是寄名修行,或者是长安哪个富户之子——仔细瞧,他所穿袍子的袍角、领口、袖口,用一种在太阳下几乎瞧不出颜色的淡黄色线,绣着不断头的云龙纹。

这恐怕就不是普通富户敢用的图案了。那匹大青驴毛色油亮,四蹄修长,也不是一般的凡品。

那二人不知已走了多久,饶是枫华谷中阴凉,也抵不住大夏天正午赶路。人就不说了,连那大青驴都已汗得一路淋漓,小孩也没啥精神,歪头搭脑地骑在驴背上,似乎随时都会睡去。忽然,那小孩坐直了身子,伸手一指道:“师兄,有间驿站!”

那青年停下脚步看了看,道:“嗯,这里应该就是二十里铺了。想来穿过前面那座林子,就看得到长安城的城头了。”

那小孩擦擦脑门上的汗,道:“师兄,还早呢。穿过前面的树林,还有两道山冈,到最外头的山冈上,才看得见长安城呢……师兄,我好渴,我们去驿站喝点水再走,成不成?”

那青年稍一犹豫,看了眼小孩和驴子,便道:“好吧。且歇上一歇,喝点水再上路。”

那小孩兴奋得两眼放光,却不敢大声地喊出来,只低声道:“是!好!师兄!”

那青年摇头而笑,牵着青驴来到土堆前。正要走上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却见驿站大门“咯吱”一声开了,一名身穿青衣的仆役出来,匆匆跑下小路,拦在二人跟前一躬身,道:“哟,二位仙长,您二位赶路啊?”

“我们要歇歇脚,”那青年牵着驴往上走,也不客气,“再找个人给驴子洗刷洗刷,我们喝了茶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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