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或者会招得“张迷”不满,我自认为无一丝贬义。像张爱玲这等聪明人,外人决不可能将她瞒过,能瞒过自己的,还是自己的心。那时候,她需要爱了,就像花需要开了,她作为女子的千娇百媚需要寻得一个观众,若是不能情逢对手,她就要拿一个现实的人来做包装,用自己的想象将一个可能的人包装成她希望的样子。
这人必须与她有一定的距离。若是太近,那包装就容易捉襟见肘、四下透风;最好和她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的想象力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因为她的自矜,使庄重男子不敢轻易靠近,倒是轻浮男子把一切看得稀松平常,勇于挑逗,更有可能进入她的生命。此刻,张爱玲的聪明不再用来判断,只用来粉饰,只要有一个着实的影象,她便能拟想成一个理想。朱碧曾说电视剧《橘子红了》之于原著,不过如《红楼梦》里的茄鲞,拿十来只配过后,已没有了茄子味,只借一点茄子香而已。在张爱玲的感情生活中,胡兰成就是那只其实不怎么的的茄子。
匆匆来访的胡兰成,悻悻离去的一刻,并不知道,他已经被这女子选定。
她打电话给他,说要去拜访他,多年之后,一个超级“张迷”水晶接到张爱玲的电话,兴奋无比的同时,联想起张爱玲的这个电话,总结道,她总是主动。我想,她的主动,大约是缺乏安全感,想要将什么主动抓在手上。并不是对那男子有多么在意,只是当念想成型,她有一个希望在那儿时,不安全感便开始如影随形,因为她知道:“世界上任何事,都是不会称你心意的。”
胡兰成如愿见到了张爱玲,可是真人到了眼前,他居然只有失望。见惯了风月的他,不知道将张爱玲想像成怎样的风流人物,而张爱玲虽然在有足够安全感的情况下,也能表现出她丰富有趣的一面,可在无法确知实情的场合,她习惯了收缩再收缩,一方面是为了自我保护,另一方面也是骄傲,她原本不需要花枝招展地讨好世人、尤其是男人的。
在胡兰成眼中,这女子竟羞缩如中学生,他于是换上居高临下的面目,问起她的生计,又大谈自己的经历。他本是自恋的男子,面对的又是这么一个安静的女孩,虽然不喜欢,但总归不讨厌,足以充当一个合适的听众,让胡兰成过一把演说瘾。
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不觉过了五个小时。志得意满的胡兰成送张爱玲出门,两人并肩走着,胡兰成突然说:“你怎么高,怎么可以?”这话把“俩人说得非常近了”,很有挑逗的意味。而胡兰成此刻却未必对张爱玲用情,只是习惯使然,便是不喜欢这女子,也希望能博一切女子的爱慕,好做优越的感叹,也许还能成为写作的好题材。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就刻意经营,这么一句挑逗,恰如一句闲笔,说好听了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说难听了就是有枣子没枣子都打一竿子。
这本是张爱玲笔下男主角的拿手好戏,她“就要起反感了”,却终究没怎么样。也许是身陷其中,难识庐山真面目,也许怎样的女子,寂寞中,也会渴望一个男子轻薄的冒犯。最初的诧异与警觉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转成准备爱了的不胜欢喜。
虽说第一次见面并没留下良好印象,胡兰成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张爱玲文采与形象的反差令他惊讶,他愿意猜测,她必有他所不知道的精彩有趣的一面。第二天,他就去拜访她。这一拜访不当紧,才知道太将张爱玲低估了,这一回合战场转换,到了张爱玲的地盘上,她将态度放轻松了不算,房间的布置也将她的家世显示了出来。胡兰成原本是草根人物,尽管表面上相当高傲,骨子里未尝没有一份自卑,见了这真正大家闺秀的华贵之气,少不了要归心低首,而张爱玲的房间除了贵族底蕴,还有明亮刺激的现代感觉,这一切都是胡兰成所不熟悉的,仰慕之余,一点点的虚荣,更让他生出攀附的心。
并没有冤枉胡兰成,多少年来,他始终将张爱玲的家世放在口中,还去南京看过张家老宅,抚古追今,更兼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