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药铺,给郎中清算了药费,坐在床边,冰溜子躺在床上。黑暗中,我们静静地等着午夜来临。
午夜来临了,大街上一片静寂,没有一星灯火。冰溜子把缠在腿上的夹板解开,跳下床来,悄悄地溜出了药铺。我跟在后面。冰溜子的腿没有断,他是假装的,装给虎爪看。
我们来到虎爪家门前,看到里面漆黑一团,院门关闭。我们扛来事先藏好的竹竿,行内术语叫硬竿,搭在院墙上,爬上墙头,侧耳听到院内没有动静,就悄悄溜下来。
虎爪家的每扇房门都关闭着,我们无法进入。但是在一扇房门的门环上,我们看到挂着一个甩子。甩子现在在北方一些偏远农村仍然使用,就是把一张细长的皮子(牛皮或者羊皮)剪开,剪成一绺一绺的面条状,一端捆扎在一根圆形木棍上,一端散开,平时挂在门环上,用时摘下来。它的用途只有一种,就是拍打身上的土灰。因为雁北陕北地处黄土高原,所以家家户户的门扇上,都挂着这样一个名叫甩子的东西。
我们把甩子摘下来,挂在腰间,顺着硬竿爬出了院墙。
第二天早晨,我们来到虎爪家,把甩子放在他的面前,他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说道:“你们这个障眼法还真不赖,是谁想出来的?”
我说:“是我想出来的。”
虎爪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虎爪终于愿意接纳我们做他的徒弟。
虎爪已经很多年没有接收徒弟了,他的那些徒弟都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闯出了各自的牌子,散枝开叶,有的在北面的热河开香堂,有的在南面的两湖做坛主。就像大家族繁衍到一定的时候,就要分家一样,虎爪那些成名的徒弟都已经分出去了。
虎爪家的院子三进三出,那个时候的有钱人家都是这样的建筑。三间三出的院子分前院、中院、后院,每座院子都盖有东西厢房,厢房又分为楼上楼下。楼下住的是公子少爷,楼上住的是千金小姐。
虎爪带着我们来到了后院,后院正中的房屋里,供奉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此人尖嘴猴腮,相貌猥琐,但是,虎爪说,这个人是我们的祖师爷,他的名字叫时迁,就是梁山那个绰号鼓上蚤的时迁。
我们跪拜师祖时迁,我知道这一拜,就进入了这一门中,此后成为这一门中的弟子了。我的人生此后就要发生改变了。
跪拜的时候有口诀,虎爪一字一句教我们念口诀,这首口诀共有八句,既是说师祖时迁,也是说我们自己。这首口诀是这样的:
卅六人中惟善偷,时迁庙食城东楼;后世偷着尊为祖,月黑深宵具酒脯。但愿人家不闭门,黄金取尽青毡存;岁岁报祭官不捉,天上追踪东方朔。
盗窃行中有一条不成文的帮规,这就是只拿钱财,不伤人命,绝对不能把人逼上绝路。这首口诀,也是对这条帮规的解释。
参拜完祖师爷时迁后,虎爪又带着我们走到了另一间房屋里。那间房屋靠墙放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放着三个人的画像,第一个是虎爪,另外两个我们不认识。
冰溜子指着那两张画像问:“这是谁?”
虎爪说:“咱们晋北帮有三个当家的,一直是平起平坐,三个人只是按照年龄分出彼此来。我年龄最大,江湖人称虎爪;中间这个是豹子,也在大同;最后这个……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我看到虎爪脸上神色不太好,不明白他在向我们介绍到三当家的时候,为什么一言带过,不愿多说。我和冰溜子对望一眼,想问虎爪,又感到他肯定有难言之隐,我们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说。
随后,虎爪带着我们来到前院,他给我们讲解了帮中的规则,内容包括:重交情。讲义气,不出卖同伙;轻死生,淡钱物,不藏匿收获……帮规很多,我那天只记得最关键一条是,一旦失风,不能乱供。
失风是江湖黑话,意思是被官府捉拿。一旦被官府捉拿,绝对不能供出同伙,所有事情自己扛,好汉做事好汉当;即使遭受皮肉之苦,也不能供出同党。
你被关进去,同党会在外面积极营救,或用钱或用人,最后总会救出你;但是,如果你供出了同伙,等待你的就是残疾或者死亡。
所以,口风严是做盗贼最基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