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思想家的言说必须自成体系、逻辑周延。所谓体系,至少应该打通“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的逻辑链条。偶出妙语,甚至妙语连珠能称得上是才子,但称不上是思想家。相反,恃才是思想家的大敌,因为恃才者往往夸张,而思想家必须理性。
以此标准来衡评李先生,哪一条都做得很好。以此察诸国内学者,往往顾此失彼,大多数人不过是常识宣传员、解构主义者、站队者、媚众者,尤其是原创性,几人能够?
现在我可以明确地说,中国当代思想家不会超过五个人,而李泽厚的确是思想家。我拜访过不少学者,一些人认为,李先生已经过时了,李先生是可以超越的。我以为,这基本上是一句废话,你倒是拿出超越他的作品来呀!
我们或许可以将同辈学者与李先生作一对比。与李先生同辈的学者中,王元化先生知名度很大,但王先生提出过什么原创性的观点吗?海外华人学者中,余英时先生堪称人中龙凤,但余先生主要还是一代学术大家,而非思想家。余先生的新著《论天人合一》中的主要观点,李先生30年前就提出来了。我这样说,并非厚此薄彼。事实上,余先生是思想性很强的学者,李先生是有学问的思想家,二人努力的方向和禀赋不同而已。对中国来说,有思想的学者和有学问的思想家都稀有,也都极有必要。那么,相对年轻的一辈学者呢?秦晖先生庶几近于李泽厚,尤其是在现实性和历史感方面,二人都甚为着意。但秦先生至少缺少一本提纲挈领式的理论著作。我曾当面向秦先生提出建议,希望看到他的纯理论式的代表作,他也表示有此写作计划。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学界师友众多,不少人也写出过相当好的著作,也带过我很大启发,之所以作出如上论定,并非抹杀师友贡献,更非存意造次,还望知者谅察。
我个人最感兴趣的是李先生的政治思想。不过,李先生是以哲学家的身份成为思想家的,因此他的很多论述只负责提供一种宏观视角,点到为止。比如,他提出的“中国进步四顺序说”(经济发展—个人自由—社会正义—政治民主)固然是对的,但他并没有详细论述这四步之间的互动关系,也没有论述每一步完成的标志是什么。
李慎之先生在冯友兰百年诞辰纪念会上的发言中,主张对冯友兰的思想要“接着讲,借着讲,通着讲”,这是相当高明的主张,强调的是后来者创造的主体性。我今日之悲怆,一是因为李泽厚先生多年前提出的问题这个国家至今仍然没有解决,二是因为尚未有本土思想家能接着李先生讲。
时代需要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