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两步,他就奔到了厨房。厨房门畅着,奶妈仁顺嫂正在揉面。在这院里,奶妈仁顺嫂只做三个人的饭,东家庄地,少东家命旺和灯芯。但整个厨房归她管。下河院的厨房共分三厨,一厨就是奶妈仁顺嫂现在揉面的这间,算是上厨房,专事东家一家人的饮食。二厨在边上,有这两个大,三个妇女轮换着做饭,主要管东家及长工们的吃食。还有间小伙房,一间半大,算是三厨,负责短工及下人们的伙食。下河院的长工不跟别处的长工,长工有身份,比管家和奶妈低,但比下人高,而且长工们不但每年拿固定的工钱,按月还有小钱,算是东家赏的,长工的家眷到了下河院,不但可以白吃白住一阵子,走时,还能得到东家的赏赐。短工则是按季节随时找来帮忙的,换得勤,工钱也就少,一般按天数论。下人则是外地逃荒或是落了难,寻上门找碗饭吃的,一开始只管吃管睡,不发工钱,熬过一阵子,若是让东家或管家看上了,自个又乐意长留下来,就有可能提到长工的行列里。
菜子沟下河院最多时用过三十二个长工,五十多号下人,是在老东家庄仁礼手上。五十多号下人一大半是凉州府逃难逃来的,那一年凉州府大旱,灾荒闹遍四野,真可谓饿孚遍地,白骨满野,大饥馑后,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瘟疫,周遭几百里,怕是除了菜子沟,没一处不死人。这沟因此落下一个美名,人称塞天堂,大灾过后,得救者还自发背石背水,伐木取路,在南山修了一处庙,名天堂庙。庙里还专门供了庄氏祖宗的牌位,更有积德碑慈善碑仁义碑等立于寺庙显眼处。如今,那天堂庙的香火,一年比一年旺,每逢初一十五,沟里人不辞辛苦,非要成伙结队,虔诚地去庙里磕拜。当年逃难来的五十多号下人,如今全成了地地道道的沟里人,在沟里娶妻养子,安居下来。草绳家便是其一。
见管家进来,仁顺嫂忙直起腰问好,六根硬梗梗道,不必,你忙你的,我瞎转转。一厨的门上只有仁顺嫂有钥匙,平时院里人是不敢轻易进来的,管家六根也没随便进出的自由,毕竟,这是做饭食的地儿,加上东家庄地又是个饭食上极讲究的人,一厨便有了股神秘。管家六根大约心里还响着东家庄地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自以为这院他有了随便出入的权力,便放肆地在厨房里张望起来。奶妈仁顺嫂不满了,冲六根说,管家要是没事儿,还请出去,我这阵正给东家做饭哩。管家六根没理茬,照就探了脑袋,锅台上下狗一样搜寻。也许是天意,管家六根的鼻子很快闻到一股药味儿,隐隐约约像是从缸里飘出,缸是米缸,盖着木头盖子。不等奶妈仁顺嫂做何反应,管家六根猛就掀开了缸盖,这一掀不打紧,却把缸里藏着的秘密给掀到了眼里。
奶妈仁顺嫂唰地脸白。
缸……缸……管家你——奶妈仁顺嫂的声音已吓得变了味。
药罐子,你敢藏下药罐子!管家六根的声音近乎从嗓子里跳了出来,脸上,煞时成了另种颜色。有乐,有喜,有惊,有得意。
你……你……你放下!奶妈仁顺嫂横扑过来,一把抢过六根已拿到手里的药罐,脸色苍白道,厨房的东西,由不得你乱翻。
说,给谁熬药!六根此时早已没了怯意,正义得很,怒瞪住仁顺嫂,就等她说实话。仁顺嫂结巴着,半天吭吭哧哧,呶不出一个字。
不说是不,好,我见东家去!
你站住!奶妈仁顺嫂见六根真拿了药罐往外走,突然就有了力量。
你一心想知道是不?那你听清了,这罐是我的,药也是熬给我喝的,中医李三慢给开的。至于谁准我喝的,为啥喝,我想你也不糊涂,有本事,这阵就跟我去,我倒要看看,东家他说话还算不算数!说完,腾地丢下手里的抹布,一把拉了管家六根,就要往上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