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老面包(9)

那是一套很寻常的公寓房,我们一般说它是两间半的结构,两间大房间,一间用来做面包,就是窗口正对着大院的那一间,案台、烤箱,种种制作面包的工具都在这里。另一间房门总是关着,我只进去过一次,窗帘拉着,光线很暗,硕大的双人床,一个大衣柜,电视机。我不好意思多看,卧室幽香,惹人联想,尽管我什么也没想,还是不好意思在此久留。

还有一间小屋,堆着一些杂物,一个铁质三层鞋架,上面摆满鞋子和鞋盒,一摞叠起的简易圆凳,一个挂着颜阿姨外套和两只包包的衣帽架。除去这些杂物,房间中间摆着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小圆桌。沙发看上去很舒适,也漂亮,是当时流行的布艺沙发,套着米色沙发罩。小圆桌却很旧,我在老电影里才看到过的那种三脚圆桌,颜阿姨用一块白色钩织桌布罩在小圆桌上,遮盖了它陈旧的颜色。

颜阿姨认为这桌子比较矮,可以充当茶几,关键是没花钱,从她看到这房子的第一天,这张小圆桌就摆在屋子里。

也许是房东的家具,也许是前任房客留下的。我几乎忘记一个事实,颜阿姨不是康城人。

小房间杂乱无章,像个储藏室。不过,谁说储藏室里就不能招待客人呢?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季以及随后而来的春季,我在颜阿姨的储藏室里度过多少温馨的时光啊!

颜阿姨有时会外出。有一次她告诉我面包将暂停供应两天,她要跟朋友一起去附近乡下转转,住一晚上,也算是旅游。但她不会事先在面包房窗外张贴告示,因为她没有营业执照,每天做几炉面包卖,赚点买菜钱而已。她害怕惹麻烦。

“你的朋友?是男的吗?”不知为何,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颜阿姨的卧室,双人床,暗暗的光线。

“有男有女,是我插队时的朋友。我去看看他们,顺便到处转转。”

这么说,颜阿姨要跟很多人见面。但她看上去心事很重,好像不是要出游会友,而是去处理棘手的事务。

“那儿没啥风景,也没什么土特产,不好玩。”

“是的。我年轻时在那儿待过,那儿有我很多美好的回忆。爱情,友情,还有傻乎乎的青春。”

我看着颜阿姨,想象她年轻时的模样。而她仿佛有读心术,淡淡一笑,说:“小雨,我年轻时很瘦。这两年是内分泌失调才突然发胖。每个胖子,都有她成为胖子的不能控制的理由。”

我很感动。虽然不大懂得颜阿姨说这些话时为何那么忧伤,但至少,她懂得我,懂得我之所以成为一名胖女孩,并非贪吃。

那天我书包里有一百块钱——某一阵子父亲喜欢无缘无故塞给我五十或一百块钱,偷偷地递给我,绝不让母亲发现。我对此困惑不解,索性也就不去猜测。

我把钱拿出来递给颜阿姨,说:“路上多带点钱。”

颜阿姨看着我,眼睛湿润。她拍拍我的肩膀,大笑起来,说:“好!”

她把钱收进皮包后去窗口对付几个买面包的人。我吞掉她为我单独做的一块蛋糕,一口气喝光满满一杯温热的红茶。我悄悄出门,在夕阳最后一抹金红的光线中向站在窗口的颜阿姨挥了挥手。

后来我们没再提起这件事。月考后我参加了两门课程的补习班,常常要在学校里待到很晚,我跟颜阿姨见面的频率比之前小多了。

第二天上班前我查看了一下冰箱里的面团,它已经鼓起来了,但膨胀程度还远远不够。现在才发酵八个多小时,我希望下班回家后能马上开始下一个步骤。

齐轩给我发来平安抵达的短信,也只有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想到发短信。有时我难以置信,他的手机没有办理全国免费接听的套餐,他不用手机上网聊QQ,甚至也不会使用淘宝。

齐轩是一个节俭的男人,他收入尚可,但他的手机不够新潮,平时也不大爱花钱。

但他从未给我吝啬之感。吃饭时他主动买单,还有其他很多细节。也许他只是保守,对新事物反应比较慢。

这一天里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念齐轩,工作占用了我的全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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