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春水》 我是怎样写《繁星》和《春水》的(1)

“五四”以后,在新诗的许多形式中,有一种叫作“短诗”或“小诗”的。这种诗很短,最短的只有两行,因为我写过《繁星》和《春水》,这两本集子里,都是短诗,人家就以为是我起头写的。现在回忆起来,我不记得那时候我读过多少当代的别人的短诗,我自己写《繁星》和《春水》的时候,并不是在写诗,只是受了泰戈尔《飞鸟集》的影响,把自己许多“零碎的思想”,收集在一个集子里而已。

经过是这样的:五四运动的时候,我还在大学预科,新文化的高潮中,各种新型的报刊多如雨后春笋,里面不但有许多反帝反封建的文章论著,也有外国文学的介绍批评,以及用白话写的小说、新诗、散文等。在我们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我们在课外贪婪地阅读这些书报,就是在课内也往往将这些书报压在课本底下,公开地“偷看”。遇有什么自己特别喜欢的句子,就三言两语歪歪斜斜地抄在笔记本的眉批上。这样做惯了,有时把自己随时随地的感想和回忆,也都拉杂地三言两语歪歪斜斜地写上去。日子多了,写下来的东西也有相当的数量,虽然大致不过三五行,而这三五行的背后,总有些和你有关的事情,看到这些字,使你想起很亲切、很真实的情景,而舍不得丢掉。

这时,我偶然在一本什么杂志上,看到郑振铎译的泰戈尔《飞鸟集》连载(泰戈尔的诗歌,多是采用民歌的形式,语言美丽朴素,音乐性也强,深得印度人民的喜爱。当他自己将他的孟加拉文的诗歌译成英文的时候,为要保存诗的内容就不采取诗的分行有韵律的形式,而译成诗的散文。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飞鸟集》原文是不是民歌的形式,我也不清楚)。这集里都是很短的充满了诗情画意和哲理的三言两语。我心里一动,我觉得我在笔记本的眉批上的那些三言两语,也可以整理一下,抄了起来。在抄的时候,我挑选那些更有诗意的,更含蓄一些的,放在一起,因为是零碎的思想,就选了其中的一段,以繁星两个字起头的,放在第一部,名之为《繁星集》。

泰戈尔的《飞鸟集》是一本诗集,我的《繁星集》是不是诗集呢?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自信,同时我在写这些三言两语的时候,并不是有意识地在写诗(我上新文学的课,也听先生讲过希腊的小诗,说是短小精悍,像蜜蜂一样,身体虽小却有很尖利的刺,为讽刺或讲些道理是一针见血的,等等。而我在写《繁星》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希腊小诗)。所以我在一九三二年写的《冰心全集·自序》中,曾有这么一段:

谈到零碎的思想,要连带说一说《繁星》和《春水》......《繁星》《春水》不是诗,至少是那时的我,不在立意作诗。我对于新诗,还不了解,很怀疑,也不敢尝试。我以为诗的重心,在内容而不在形式,同时无韵而冗长的诗,若是不分行来写,又容易与诗的散文相混。我写《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说,因着看泰戈尔的《飞鸟集》,而仿用它的形式,来收集我的零碎的思想......这是小杂感一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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