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戏 7

持盈伸手捻了桌上的沉香屑,清馨的香味渐渐散开,缠在指尖。她随手将屑末投入香炉之中,低头看炉内燃起的焰火,那光影将她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垂至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唯有那稍显薄长的唇瓣一开一合,“譬如工画师,分布诸彩色,虚妄取异相,大种无差别……”

墙上仍留着西辞画的人像,是她仰头看天的那一瞬,神情虔诚而微妙,眸光虽淡,却隐然绽出光芒来,黑色的发被梳成长辫,绕在胸前,蓝底绣花的上衫婉约秀淡。

画面已是泛黄,年岁过久,是西辞在她十岁那年为她绘的生辰贺礼。那个安静的夜晚,少年踏着月色而来,微笑着递过一卷画作,她展开,轻读上面的题字:隅凤池吟。

隅凤池吟。

那隽永的词句念在唇齿之间,隐约有一种暗香之气四散开来。

远处,夕阳渐渐落了下去,沉浸在回忆中的持盈却蓦然清醒,拂了头发挽在耳后,最后再望了窗外一眼,才起身用那不轻不响的声音道:“挽碧,我们该走了。”

挽碧应了一声,正要随她出去,却听门外内侍一声尖厉的高喊:“圣旨到!”

持盈霍然回首,眸光静冷。

凄清的宫门口,郁浅身边的高总管躬身站于门前,他的左前方紫衣清冷的少年立在余晖里,衣袂翩飞,一手牵稚龄女童,一手拿着明黄色的卷轴,眼里是漂浮不定的情绪,脸上神光轻寒。

“六哥……”持盈轻启唇齿,语音在舌尖流转。风起云涌,宽大的黑色长袖瞬间飞舞。沉静谦和的少女却敛住了裙摆,目光落在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盈盈一笑,恍若飞鸿,“十二皇妹。”

郁浅踏前一步,将十二公主郁青杞护在身后,冷峻微傲的容色些微缓和,向持盈颔首道:“母妃命我来瞧一瞧。”

郁青杞怯怯地缩在郁浅身后,偷偷瞟着面前笑得谦卑的持盈,又黑又大的眼睛里还带着懵懂与天真。

持盈看得心里一刺,容上却是微微一笑,“有劳六哥。”说罢转身向前来宣旨的高总管道,“请。”她身上的衣裙是景妃最好的一身衣服了,白色暗纹裾配着黑色凤尾纹衣缘,端庄素净,穿在身上十分宽松。

她敛衣一跪,垂下眼帘,声音晦涩道:“郁持盈接旨。”

郁浅淡淡地瞥她一眼,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向高总管道:“我来吧。”

高总管赔笑道:“这……于礼不合”郁浅不由分说从他手中拿过圣旨,沉声开始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长生殿练氏,性行淑均,静良温娴,足垂范后世,及其崩,朕于伤悼中不能尽忆,虽不言哀,哀自至矣。尝育皇九女持盈,朝夕鞠抚。兹九公主,年十三,已袭乃母之风,雅性修洁,容止巧慧。闻妃崩,擗踊哀毁,人不忍见。朕尝闻于广慎禅师之言,紫气东归,趋福避危,实为九公主之良地。故朕虽不忍骨肉崩析,亦含痛托之于丞相。望丞相真善惜爱,尽朕之所不能,其于上下,谦抑惠爱。

钦此。

掩下唇角冷意,持盈猛一叩首,朗朗清音,掷地有声,“儿臣郁持盈,叩谢父皇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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