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戏 4

景妃的棺椁在后殿,棺木用的是檀香木,香气清冷,却不腻。

持盈敛衣跪在棺边,手捧《地藏菩萨本愿经》,言语凿凿,却又极是轻婉地念着,“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皆来集会……”

语调平缓,配了挽碧收拾物件的细碎声,平和清寂。

素白的指尖落在书页上,时或一顿,时或飞快翻过。墨香未完全散去,那是西辞身上时常带有的香气,清清淡淡,萦绕鼻尖。

身后轻微的声响,少女停止了咏唱,垂下眉眼,一手握紧,一手却是将佛经轻轻安放在棺木上。

“奴婢给皇上请安。”门外是挽碧的声音。

持盈缓缓立起,整理了宽敞的素衣,遮盖住纤细苍白的手。抬头正对着镜台,镜中是模糊的影像,容貌纤巧,继承了母亲大半的美貌,出生时半颊的红印早已消失,白皙的肤色隐隐有些惨淡。

少女咬了咬嘴唇,终于显出了点血色,方一打帘子,矮身而出。

殿门刚被打开,沉缓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生疼,一系列凌乱而嘈杂的步子迈了进来,也带进了满室久违的阳光。

持盈偏首,良久才睁眸,目光清静,投在门上,白衣微微被撩起,手指合拢。

宛若雕塑的少女,面无表情,直直注视着皇帝,眼神刹那锐利。僵持了半晌,她终是敛襟轻跪而下,重重地叩首,“儿臣郁持盈给父皇请安。”

那一字一句皆从牙缝里生生迫出,生涩干硬。

“平身吧。”低沉沙哑,是持盈所不熟悉的声音。百转千回,忽然就令持盈鼻尖一酸,景妃月月盼,日日盼,盼的不过只是这一句,却也是持盈最不屑的一句。

持盈一敛裙,从容站起,慢慢从薄唇里透出字来,“父皇可要进内殿见见母妃?”她勾出浅浅笑意,眸光沉稳,“母妃的容颜还如生前一般,这十多年来,几乎不曾变过呢。”

明显看到皇帝的动作变得迟缓而犹豫,持盈微微仰起脸,笑容绽开,恍若景妃年轻时一般,温温柔柔地一叹,“父皇?”

那笑靥在郁陵眼里看来,却如同利刃,刀刀刺在他最不堪的痛处。昔日捧在手心尚如小猫般蜷曲着的婴孩,而今已是沉静温软的少女,用如她母亲一般静好斑斓的笑,站在他面前。

“朕这便进去看看。”郁陵只淡淡瞧了持盈一眼,便踏了步子向帘后走去。

“皇上,内殿是摆放尸身之所,恐沾了晦气。”郁陵身边探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正是此时最得宠的年轻贵妃章氏。

皇后含笑一步上前,盈盈微笑,“妹妹这话说得可是过了,景妃过去也是四妃之一,而今过了身,皇上去探探也是常理。”锦帕一掩菱唇似是哀泣,眼里分明是盖不住的冷意。

郁陵顿住脚步,回首侧向皇后道:“那便先请广慎法师入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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