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空中还是雾蒙蒙的一片,日光依稀从云墙间透过几缕来。
远处,钟声蓦然长鸣,打破了白日与黑夜交替时的静寂。那声音绵软虔诚,清越回荡,悠悠扬扬传遍了一整座王都——连昌。
长生殿内。
靠在窗边的少女缓缓苏醒,容颜清冷,单衣素白,一双黑瞳犹带碧色。她赤足踩在青砖上,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哀钟已响,这一宿算是过了。”她推开窗,远望,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得她眉睫微微一颤。
“阿盈,把窗关了吧,你身体才好,别又受了凉。”暗处,浅淡温软的声音瞬间驱走了寒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了帘子,脸半遮,年纪虽轻,却已足见风流之姿。
那少年一手握了狼毫,衣袖上沾染了些许墨渍,另一手小心地捧了卷轴,向着窗前白衣的少女温声道:“你来瞧瞧这词写得可好?”
持盈回首,终是合了窗,光线瞬间被挡在了殿外,身影暗淡下去。缓缓走近的少女声音松软,“西辞,你拿近些,我看不清。”
西辞依她所言,又将卷轴托近几分。
接过纸笺的持盈低头看那卷轴,展开之后是秀丽的楷书,显是模仿了女子的笔迹。
“端容慧行,恩重难辞。”念完,她低低一笑,略有苦涩,“我便拿这句话来堵那悠悠众口么?”
她的母亲——景妃,终年居于长生殿,有生之年,也未曾得见多少次阳光。幼时的她,常听宫女嚼舌根,听闻景妃昔日的恩宠。
那是能令后宫三千都艳羡的一段光阴。郎情妾意,皇帝郁陵爱宠至极,为景妃展颜一笑,倾尽半壁江山,耗空国库,修建长生殿。
可惜,昔日隆恩盛宠,最终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持盈诞生那一夜,惊雷破空,皇帝寝殿骤燃大火,几欲烧掉整个皇宫。待得火势稳定下来,尚在惊惧中的皇帝,听闻爱妃临产,连污衣都未换,长驱直入长生殿。而让人震惊的是,九公主郁持盈出生时,半边脸颊竟皆是蜿蜒可怖的红痕,恰似那冲天而起的大火。旁人可谓之巧合,但那红痕落在皇帝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九公主不祥。
在九重宫阙之间,谣言风生水起,在皇帝的日渐冷落之下,景妃终于癫狂成性。
持盈从睁眼看到这世间的那一刻起,就被父母所怨怼。冷眼看着其余妃嫔的冷嘲热讽,忍气吞声地接受父皇的漠视与皇后的刁难。而今,景妃病故,郁陵却又佯作悲痛,令所有皇子皇女皆书悼词以作纪念。
忧思伤怀?持盈冷笑,一手将明黄色的圣旨弃置于地上。真正将景妃放在心上的人,甘受深夜寒露、焚香守夜的人,也不过她与西辞两人而已。
若只是如此,她也不至于怨恨如斯!
郁陵听高僧广慎之言,长生殿煞气过重,景妃头七一过,就要将其改为佛堂。而作为皇族第九女的郁持盈,广慎则断言其八字孤辰,克人克己,不宜与帝王过分亲近。
自那日起,郁陵就有意将持盈遣出宫外,并对外宣称九公主忧伤过甚,身心俱伤,而连昌之东,有紫气东来之意,适宜九公主静养。
连昌的东面,分明是丞相顾珂的府邸。顾珂顺着郁陵的意思,上奏表明愿接九公主尊驾于顾府休养,直至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