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不语,悼念凤飞飞 (2)

凤飞飞没有任何背景,充其量只有一个约略知道如何打点小交道的“凤妈”。从十五岁唱到二十七岁,直到碰上人生挚爱,朋友说服妈妈,此时她才把自己对爱的强烈渴望释放出来。

在此之前,歌词中的“爱、恋、梦、誓言、祝福”,唱在嘴里;那么痴狂,那么投入,却只能一一看破;她的灵魂里住的是贫穷,她没有爱的权利。

人生不能有奢念,哪怕爱情。工厂里的女工与凤飞飞的生命平行而进;女工们回家时也是骑着摩托车,轰一声,齐门跳出一个压抑人性的工作场合,顶多夜晚寻梦。凤飞飞在二十岁大红之前,晚上还得招呼豪华酒店或云海酒店不同名称的餐厅秀,几名特别捧场的华侨客人。纵使有着百万大军的女工歌迷,但那不是买得起百万张唱片的观众。

她出生于一个贫困的时代,也代表那个年代贫困的众人。研究台湾七十年代政治经济的人类学家曾经如此描述台湾加工出口的奇迹,“一条街等于一条自动生产线”,“从万峦至高雄港四十分钟的路程,即是世界生产线上最绵密的聚落,每一个路口出去,即是一群埋着头、不断工作的妇女。家家、户户,皆如此。”“走进楠梓加工出口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摩托车,有如世界奇观··”当然这些历史景象后来皆被“深圳纪录”取代;但老天眷恋,在相同机械般的工作环境中,上天怜悯赐给我们深圳农民工所没有的朋友,一个名叫凤飞飞的女孩。她的长相、装扮、出身、咬字、歌曲,给了岛屿女工们的人生一点点假象、一点点骚动,以致她们彼此皆忘了自己在世间的卑微。在灯光全灭前,掌声响起,多少忍耐,多少等待··然后台湾的经济真的起飞了。

此时,属于凤飞飞的爱,真正的爱,才飘进她的生命。如果仔细观察凤飞飞一生的照片,她最灿烂的笑容,皆出现于二十七岁结婚成家之后。至此她脸庞的笑容不只是为了一场专业演出,而是来自内心幸福的绽放。

这一切,对她多么不容易啊!因为一个苦命但风光的女孩,在可预知与不可预知之间,从来不敢奢望日后她可享受近三十年真实且贴近的“幸福人生”。

凤飞飞曾回忆十五岁刚进歌坛,离家北上三重埔打拼的苦涩记忆。当年的她孑然一身走在空旷大街上,人生只奢求一杯暖手的热茶。秋鸾的歌坛之路,初期是每天到酒店驻唱,取悦观众但想办法阻挡客人的“过度热情”,然后夜里从台北市南京东路徒步数小时,走回三重埔阿姨的家。这么悲苦的人生之路,难怪她最喜欢的电影是《魂断蓝桥》。美丽的女主角芭蕾舞者玛拉于“一战”空袭警报时,也是在回家的路上邂逅了上尉罗伊;两人许下婚约,却因罗伊接获参战命令,被迫分离。接着就在罗伊于战场上仍想办法安排女友与母亲会面前夕,罗伊阵亡消息传来;玛拉不忍将罗伊死讯告知他的妈妈,这是她能为自己所爱,最后做的事。痛苦万分的玛拉,仍依约与阵亡男友母亲会面,她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不流露。在男友母亲眼中,她儿子心爱的女人,原来只是一名冷漠的情人,于是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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