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预想中那样,他没有来。他一定以为我飞黄腾达了。我们那些人,有着本能的防备和抵触心理,一旦有人飞上枝头变凤凰,距离就会立马拉开,我们不想成为别人成功的参照物,别人也不愿看到我们想起尘埃过往。我曾经有个哥们儿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导演,微博粉他他不回,电话要几遍才肯给。我知道,我不再是他的哥们儿了。
当年,我们一起在横店拍戏,有一顿没一顿。后来他跟组去了北京,但是横店的费用还没有结,一天他给我打两遍电话,告诉我在北京多苦,没得吃没得住,最后不住地说:“哥,你得帮我催催啊!”他没有开口向我借钱,但我知道群头的钱希望渺茫,犹豫了一下,自掏腰包把那三四百元钱给他打了过去。他当天来电话,高兴地说钱终于结了。
他从来不知道那笔钱是我打过去的。只是隔了多年,他把我从朋友名单上删去了。
似乎是哪部电视剧里有这么个桥段,两个穷人当年共患难,分一个饼吃,说是将来发达了可以凭着半块儿饼去找他。后来那个人真的升官发财了,但另一个人拿着饼去找他,却只能挨一顿板子,因为,“怎么能被你揭了老爷的老底儿呢”!
所以我也早想开了,别人混好了不理我很正常,谁叫我总在人家最悲惨的时候遇到他们呢。还有个作家,我们曾经连在半夜压马、绕圈子,去网吧的钱都没有,最后在一个以前经常吃饭的老板那儿借到了200元钱。这一行混出来的人,除了特别铁的朋友,大部分和当年认识的人都不再有牵连,因为他们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生活你知道。
我回到上海后的生活没有逆袭,也没有惊喜,一如既往地跌跌撞撞。
这个圈子在别人眼里光鲜无比,不熟悉的朋友认为我做编导一年二三十万是低估,而且以为我过着各种令人向往的灯红酒绿的生活。但他们不知道,有时候录制节目前开会,能从下午2点开到凌晨5点,也有时候我开会时接到电话挂了,短信对方等下打过去,结果回过去往往就是第二天、第三天了。朋友很不高兴,不相信我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这也与我的不学无术有关,我没有本科文凭,只能在编制外生存,即使后来带的实习生都是研究生,薪资待遇也远不能和编制内的编导相比。
父亲说,如果我没有辞去那个工厂的技术员工作,现在月收入可能快一万五了。因为那个厂子还在,那个职位还在,现在那个岗位上的人雷打不动地每月拿一万多,福利待遇各种稳妥。而我今天撑死也就一月七八千,要在上海买房、买车想都不敢想,做任何决定都畏首畏尾、婆婆妈妈。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青浦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了。
有人问我,你这30年,有没有后悔的事情?
我说:“有一件。那一年,我去了横店。”
对方问:“还有吗?”
我说:“还有一件。那一年,我离开了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