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妮拉(6)

当然,这些都发生在不哭的时候。更多的夜里,我们在玛妮拉的哭声反复地醒来又睡去。她坐在黑暗中愁肠百结地哭啊哭啊,长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玛妮拉不哭也不兴奋的时候则占三分之一,那时她一个人静静地游戏。她尤其钟情木屋门口那小半盆粗盐粒,总是长时间地蹲在那里,欣赏晶莹的灰白色颗粒从手心洒落的情景。 要是不小心把盐粒洒在草地上,又正巧被妈妈撞上了,就会挨几句骂。那样的时候她倒不会哭,还饶有兴趣地帮着妈妈一粒一粒往回捡。

大家总是很忙,顾不上玛妮拉。但玛妮拉一个人玩得可好了,一会儿玩盐,一会儿扫地,一会儿进森林拾柴,一会儿又找小羊说话。那时家里的一头白山羊刚产了双羔,因太小了,晚上便没有入栏,单独抱回木屋旁系着。每到黄昏,妈妈说:“玛丽,去看小山羊!”玛妮拉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欢天喜地跟着妈妈跑向暮归的羊群。然后这一老一小,一人抱一只有着粉红嘴唇的雪白小羊回家来。羊妈妈则焦急地跟随左右,抬眼望着自己的宝宝,凄惨地咩叫不休。

有玛妮拉在的日子里,小小的人儿不时出现在林海孤岛的各个角落,或哭,或笑,或默默无语地蹲在草地上长久地注视着什么。甚至睡梦中都能感觉到她强烈的存在,睡着了都能听到她和扎克拜妈妈在旁边绵绵不绝地聊着什么。

六月的吾赛总是很冷很冷,然而每天上午摇完分离机再收拾完房间后,总是瞌睡得不得了。又冷又瞌睡的感觉真痛苦。尽管身上披着斯马胡力沉重的厚外套,还是会睡得浑身冰凉,咳个不停。咳醒后,记起睡梦中四周的情形欢乐又嘈杂。可起身一看,分明只有扎克拜妈妈和玛妮拉两个人面对面躺着小声说话。妈妈极富耐心,虽然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坚持应付与玛妮拉的交谈,并且像对待真正的大人一样,口吻郑重。我便赶紧凑过去把玛妮拉抱开,逗她转移目标,好让妈妈好好睡觉。

玛妮拉在生人面前从不说话,总是拘束地紧皱眉头,可一旦混熟了,便会甜蜜蜜地粘着人不放。她坐在我对面,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我听不大懂,但能感觉到其情节相当曲折,大起大落。虽心不在焉,但还是积极地做出各种反应,这使她异常快乐。

当她对我说到有什么东西是两个的时候,坚定地对我伸出两个指头,嘴里重重说了“两个”这个词。为了强调其不可思议的程度,还闭上眼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说:“真的是两个?”她立刻说:“对啊,对啊。”怕我不相信似的,摇着我的胳膊激动地大嚷:“真的是两个呢!”

但到底是“两个”什么呢?我真想问个明白,但又怕暴露了什么也没听懂这个事实,扫了她的兴。

炉火很旺,不知不觉,一块木柴烧至炉门口,冒着烟掉落在地。玛妮拉便停止讲述,赶紧从我身边站起来走过去拾起柴丢进炉膛,免得烟呛人。

把玛妮拉送走后,家里顿时空了许多。到了晚上铺床的时候,妈妈觉得很欣慰:“太好了,玛妮拉没了!”要不然,这一晚上又不得安宁了。

但到了第二天早茶时,妈妈又重重地叹息:“玛妮拉没有了,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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