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客人,但共同的生活还是令她充满了家庭责任感。突然下起大雨的时候,大家都起身抢收雨中晾晒的奶制品。玛妮拉也歪歪扭扭跑出去(她是残疾孩子),冒着雨去拉毡房天窗上的毡盖。这件工作对她来说实在太吃力了,但经过不断的坚持,沉重的毡盖还是被拉了下来,严严地盖住了天窗。我远远看着这一幕,又感动又羞愧。面对大雨,我第一反应是担忧。而一个小孩子的第一反应却是尽力去保护这个家……
玛妮拉才三岁多,我想,她这么做也许并非因为真的乐于承担义务,更多的,怕是出于对劳动的好奇。她常常看见自己的父母做同样的事情,于是饶有兴趣地模仿之(没有电视,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可模仿的了嘛……)。然而正是这种好奇,让她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强大的孩子,令她不会害怕生活的艰难与沉重。让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维护一个家,保护其他人,其实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玛妮拉是男孩。虽说很多哈族小姑娘的确像极了男孩,每见到小孩都忍不住怀疑一番性别(我发现,六岁以下的哈族小孩似乎没有性别特征。我看不出来倒也罢了,当地人也一样没眼力。曾经就有上门的客人向我打听沙吾列是男是女),但不知为什么,第一次看到玛妮拉时,就立刻铁定为男孩。大概因为她是个坚强的(在不哭的时候)残疾孩子吧。
玛妮拉有着漂亮清秀的面孔,腿却一长一短地拧着长着,呈严重的内八字,走起路来缓慢而拘谨。而在她家店里,也生活着一只残疾的黑羊羔,浑身皮毛漆黑闪亮,没有一点瑕疵。整个身子却严重地左右扭曲着,脊梁呈S形,走路一拐一拐。它原先是爷爷家的羊,由于无法跟着大部队长途跋涉,便把它留给了玛妮拉家的杂货铺。后来去耶喀恰,在玛妮拉家店里喝茶。当我看到小黑羊艰难而孤独地慢慢走动在房前房后,看到玛妮拉捧着一大碗客人吃剩的汤水(沙勒玛罕还经营着一个小小的馆子),向小黑羊蹒跚走去,严厉而喜悦地呼唤它过来吃——感到说不出的悲伤和欣慰。
玛妮拉大约也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的不同。但她仍然自信地成长着,只是较之别的孩子,更容易哭泣。
玛妮拉有时也会蛮不讲理,尤其在孩子们中间,总爱霸着白皮球一个人玩,但大家都愿意让着她(也不敢惹她)。连原先最任性骄横的小加依娜,在她面前都会变得异常宽容和气,绝对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玛妮拉说:“打!”加依娜就把脑袋伸过来让她打(用一支榔头状的塑料充气玩具)。
玛依拉说:“等我!”正在追逐奔跑的孩子会立刻一起停下来,一起看着她一拐一拐靠近。
玛依拉很容易哭泣,但同样地,也很容易快乐。快乐的时候就会不停地大笑,其激烈程度与她的哭泣一般壮观。有时哭和笑之间相隔不到半个小时,如此剧烈地一张一弛,居然也没事。
有趣的是,伤心时,小家伙哭着要回家,一分钟也不想停留。但高兴时,却说什么也不愿走了,谁要在她面前提一个“走”字,她就大大地生气,手里无论握着什么都会统统丢掉。
尤其到了晚上,小家伙总会到达兴奋的顶点,衣服脱了还不愿意睡觉。将每个人的被窝都钻一遍,花毡上到处爬,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大家都累了一天,便不理她,各自捂头大睡。她也不介意,一个人也能唱全台戏,并且还同时兼演员和观众。有时候半夜三更的,小家伙会突然醒过来。那时她会在黑暗中摸到太阳能,打开灯。于是又唱又闹,演出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