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叫缅因州的熊 21

于是莉莉留下来让巴布教练带,母亲开着1940年的四门雪佛兰,带着弗兰克、弗兰妮和我,一大盒野餐,还有堆积如山的毯子。父亲发动了三七印第安:他骑车,厄尔坐侧座。我们就这样出发,在滨海公路上九弯十八拐地爬坡,速度慢得难以想象;当时离缅因快速道路落成还有好几年。光到布伦兹维克就花了好几个钟头,等越过巴斯又费了一小时。接下来,我们才看到肯尼贝克河出海口那波涛汹涌的淤青色海水、波芳堡、焦点湾边的渔家小屋——以及横在亚布纳路上的一条铁链。告示牌上写着:

本季休业

亚布纳已经休了好几季的业。取下铁链,一行人往老旧的旅馆开去时,父亲大概已经心里有数。旅馆外表剥落得白若枯骨,建筑荒废不堪,四处都用木板钉了起来。视野可见的窗子,不是被砸烂就是射碎。十八洞的旗杆插在舞厅废墟外大门的地板隙缝间,褪了色的旗帜垂头丧气,仿佛象征着亚布纳这座围城已遭攻陷。

“耶稣基督。”父亲说。我们孩子在母亲身边挤作一团,抱怨不停。那里天气又冷、雾又浓,把我们都吓坏了。当初我们听说要去的是一家度假旅馆,假如旅馆就长这个样子,我们可不喜欢。网球场碎裂的黏土间大剌剌地站着一丛丛野草,槌球场的草地布满一种专在盐水边生长的沼泽植物,叶缘呈锯齿状,高及父亲的膝盖。弗兰克被一扇旧木门割到,痛得呜呜咽咽;弗兰妮吵着要父亲抱,我则贴着母亲的腿不放。得了关节炎的厄尔不肯离开摩托车,在口罩里呕吐起来。父亲一解下它的面罩,厄尔就在地下捡了个东西要吃——一个旧网球。父亲把球拿走,往海的方向抛得远远的。厄尔兴致勃勃想跑过去找,但没一会儿就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干坐在那里盯着码头瞧。也许它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旅馆的码头已经塌陷,船坞在战时被台风冲到海里去了。要把鱼梁一路架到焦点湾捕虾码头的渔人,只好将就用一下旧码头。有个看不清年龄的男人站在那里,拿着一把来福枪看守。他要射的是海豹——母亲远远望见带枪的人影吓了一跳,父亲不得不这么解释。海豹是缅因州渔业收成不佳的头号元凶,它们闯进鱼梁,把网里的鱼大啖一顿就跑。海豹吃掉大半的鱼,还连带破坏渔网,所以渔人一见海豹就开枪。

“弗洛伊德一定会说,这就是所谓‘大自然的低级法则’。”父亲说。他坚持要我们看看他和母亲住过的宿舍。

他们一定都很沮丧——我们孩子只觉得又害怕又不舒服——不过与其感伤一处豪华度假地的衰败,我想母亲一定更在意父亲目睹亚布纳没落至此的感受。“战争改变了一切。”

母亲说着,对我们习惯地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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