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叫缅因州的熊 3

那年夏天,父母亲都是十九岁,他们同在1920年生于新罕布什尔州的得瑞镇(Dairy),不过成长过程中一直没什么交集。然而,就像许多引出一段精彩故事的巧合,两人不约而同到亚布纳海滨旅馆打工,彼此都吃了一惊——因为那间旅馆在缅因州,离老家新罕布什尔远之又远(至少当时如此,他们也这么觉得)。

母亲是打扫客房的清洁工,穿着便服送餐,也在露天宴会的帐篷下帮忙舀鸡尾酒(与会者不外打高尔夫、网球、槌球以及从海上泛舟回来的客人)。父亲在厨房打杂、搬运行李、整修果岭、留意网球场的白线是否笔直完好,还有搀扶那些原本不该上船的醉客,免得他们挂彩或掉进水里。

这些都是家长认可的夏日零工,然而父母在那里不期而遇,还是觉得有点丢人。这是他们头一回在得瑞以外的地方度过夏天,不用说,一定都希望在这豪华的度假地,身为异乡人的自己也能显得光鲜些。父亲刚从得瑞私立男子中学毕业,哈佛已经接受他秋天入学的申请,但他明白要到1941年的秋天才去得成,在这之前他先得以挣足学费为目标。在1939年夏天,父亲一定很乐意让亚布纳的客人和同事以为他马上就要进哈佛,不过有身为同乡、对他的底细知之甚详的母亲在场,他只得说实话:他可以进哈佛,但先得存钱。能进哈佛当然很了不起,不过得瑞镇的人听说哈佛会要他,莫不大感意外。

我父亲温斯洛·贝里是得瑞中学橄榄球教练的独子,但算不上教师子女,他只是个“运动员的儿子”,而他被人称作巴布教练的父亲,也不是哈佛出身——老实说,谁也不信巴布教练生得出哈佛种。

巴布·贝里在妻子死于难产后,从爱荷华东部迁到这里。三十二岁的他,不论当单身汉或初为人父都嫌老了些。他为襁褓中儿子的教育而来,捐出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把一身体育技能卖给将来肯收他儿子的预科学校中最好的一所。只是,得瑞中学也算不上什么明星学府。

这所学校或许曾想跟爱塞特、安多佛等名校一争长短,不过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决定妥协了。这所邻近波士顿的中学收了几百个被爱塞特和安多佛拒于门外的学生,还有几百个是根本没人要的;课程内容相当够水准,严格程度超过大部分教师的能力——他们多半也是别的学校拣剩的。话说回来,得瑞虽然在新英格兰的私立中学里只能算二流,比起地方上的公立学校——尤其是镇上唯一的公立中学——还是强得太多。

得瑞是那种可以谈条件的学校,于是巴布·贝里教练换得了一点微薄的薪水,以及儿子小温长大后免费就学的保证。出乎巴布教练和得瑞中学的意料,我父亲温斯洛·贝里居然是个不得了的学生。哈佛把他列入一轮正取,只差没到可以领奖学金的程度。如果他念的不是得瑞,大概早拿到什么拉丁文或希腊文奖学金了;他自认很有语文天分,原本还想主修俄文呢!

母亲因为身为女孩子家,所以进不了得瑞中学,念的是镇上的一所私立女校。这是另一间至少强过公立中学的二流学府,也是镇上家长不想让女儿的高中教育在异性前曝光的唯一选择。和住宿生占95%的得瑞中学不同,没有宿舍的汤普森女中是间纯粹的日校。她那对年纪比巴布教练还大的父母,希望女儿避开镇上的阿狗阿猫,只跟得瑞中学的男生交往——外公是得瑞中学的退休教师,大家都称他“荣誉拉丁教授”;来自麻州布鲁克林的外婆出身医生家庭,嫁了个哈佛毕业生,希望女儿也有同样的好运。尽管外婆从未抱怨哈佛丈夫把她从波士顿的上流社会带到这等穷乡僻壤,心里还是希望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得瑞小子,将女儿从草地带回波士顿。

我母亲玛丽·贝兹晓得,父亲并不是外婆心目中理想的得瑞小子。不管哈佛不哈佛,他都是巴布教练的儿子;何况保留学籍和真的去念,或者说有钱去念,还是有段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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