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3

现在我几乎辨不出我们的家了,即便在大白天,那屋顶看上去要么灰蒙蒙一片,要么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车道旁边两个打翻的塑料垃圾桶,一只饥饿的浣熊正撕扯着垃圾袋,报纸和碎屑垃圾被风吹过花园,房子周围乱成一片。我的吉普车被冰雪覆盖着,长时间未启动,电池已经废弃。数个未开启的来自联邦快递公司的邮包沿着台阶排成一排,上面写着“大卫? 克尔顿收”,并标有“加急”字样。

眼前这一幕提醒我:家是一个有生命的组织,一个被死亡侵袭的家庭不会有任何生机可言。

在房子旁边,有一个几亩地的小牧场和一个木结构牲畜棚。我的两匹马由于缺少照料而备感无聊和烦躁,正用蹄子刨着地寻找新鲜干草。

亚瑟和爱丽丝是两匹杂交马——它们母亲怀孕期间的尿液被用来制药——生下不久就被生物制药中心抛弃,当时我们搬到城北不到一个月,从屠宰场救下了它们。

因为这种奇特的结合,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们会变成什么种类,我的这两只宝贝就证明了这点。爱丽丝看起来有些像摩根马,又有些像夸特马,但它长得更俊美,它总想在自己头上挠一把。而亚瑟,半个比利时血统的大个头,非常聪明,除了我本人它几乎不能容忍任何陌生人与它接触。直到现在,我坚信它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它正盯着我曾站过的地方喷着鼻息呢。

小牧场旁是另一个较小的围栏。几年前,我曾在那里放置了一个大大的狗窝,现在一只375 磅重的粉红色猪霸占了这个狗窝,它将以前垫在窝底的稻草拱得遍地都是,它巨大的头正朝我的方向发出呼噜声,它叫科莱特。

我们四年前收养了科莱特。当时正值隆冬,它和20 个年幼的兄弟姐妹被遗弃在一个腐烂的牲畜棚里。我们发现这群小生命时,只有三只幸存下来,科莱特便是其中一个。科莱特是战胜死亡的勇士,但它早期的那些经历给它留下了无法抹灭的记忆。它郁郁寡欢,即便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也没多少幽默感。显然,它的每一天都是不快乐的。

房子孤零零空置在那里,已经没什么生命迹象了。在走廊的桌子上,有一个空空的中国食品盒,与写满悼词的卡片一道构成一个奇怪的雕塑。一打开盒子,这些卡片就像瀑布一样从桌上倾泻到地上,有些卡片已经被蛀成碎片。

起居室的窗帘虽然拉开了,倘若不是壁炉里的余火和昏暗的落地灯,室内依然很暗。未启封的邮件松散地堆在地上,这些邮件和陈旧的酒杯占了大半地面。

那些酒杯让我害怕。大卫喜欢喝酒,好几次我见他被问题困扰时,他对酒的嗜好骤增,可他从来没酩酊大醉过。酒精只能使他越发消沉,使他将我封闭在他的心门外。我相信,是他自己想借酒把自己灌消沉的,以便与我分隔开。

我不止一次向他倾诉过这种担忧,但他总不屑一顾。大卫的工作要求他在精神上百分之百集中,因此他的工作成了限制他摄入酒精量的外在因素。如果某一天他的工作负担突然减轻了,他究竟会喝多少酒呢?我不知道,因为我们还没碰到这种情况。

与屋子的其他地方如出一辙,厨房也一片狼藉。橱柜上的空酒瓶摆成一排,水槽里装满脏兮兮的餐具和杯子。如果在市区,这里可能到处爬满蟑螂——因为我们的居住地甚至超出了郊区,所有会出现在家里的害虫几乎都成“野生动物”了,不会来打扰我们。

大卫正在厨房里费力地开一罐狗粮,而我的三只小狗——奇普、伯尼和斯基皮——正蹲坐在他脚下耐心等待着。大卫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一件运动衫,一双工作靴,留着几天都没修剪的胡楂,仿佛他就是屋子的化身。他瘦了许多,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脸上新增的粗糙棱角消损了他几分帅气。他还年轻,不该承受这些。37 岁就成为鳏夫,丧妻之事来得太早。而他仍戴着我们的婚戒,直到现在他也不承认这一切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脸上的表情与多年前曾困在我们车灯前的那头鹿的表情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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