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聊起了许多往事,曾先生依然精神,但眼角已有一些落寞与沧桑之感,满身厨房的气味,磨破的袖口油渍斑斑,想来常常抹桌下面之类。
我们谈到了吃,曾先生说:一般人好吃,但大多食之无味,要能粗辨味者,始可言吃,但真正能入味之人,又不在乎吃了,像那些大和尚,一杯水也能喝出许多道理来。我指着招牌问他“九味”的意思,曾先生说:辣甜咸苦是四主味,属正;酸涩腥冲是四宾味,属偏。偏不能胜正而宾不能夺主,主菜必以正味出之,而小菜则多偏味,是以好的筵席应以正奇相生而始,正奇相克而终……突然我觉得彷佛又回到了“健乐园”的厨房,满鼻子菜香酒香,爆肉的哔啵声,剁碎的笃笃声,赵胖子在一旁暗笑,而父亲正勤作笔记,我无端想起了“健乐园”穿堂口的一幅字:“乐游古园崒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
那逝去的像流水,像云烟,多少繁华的盛宴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多少人事在其中,而没有一样是留得住的。曾先生谈兴极好,用香吉士的果汁杯倒满了白金龙,颤抖地举起,我们的眼中都有了泪光,“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我记得《乐游园歌》是这么说的,我们一直喝到夜阑人静。
之后几个星期连上忙着装备检查,都没放假,再次去找曾先生时门上贴了今日休息的红纸,一直到我退伍。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心中不免惘然。有时想想,那会是一个梦吗?我对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并没有讶异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劳碌一生,没人的时候急死,有人的时候忙死……我不懂这话在说什么。
如今我重新拾起书本,觉得天地间充满了学问,一啄一饮都是一种宽慰。有时我会翻出《乐游园歌》吟哦一番,有时我会想起曾先生话中的趣味,曾先生一直没有告诉我那第九味的真义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相信,我很快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