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四(1)

老潘重新操刀杀羊,气力已远不如当年了,潘宏亿跟着他一起弄。开饭店的、办喜事的……都来潘家预定羊肉,生意不仅不减少,反而由于老潘重新操刀而略有增加。不知是事实如此还是内心作怪,一些食客议论说老潘杀的羊就是不一样,那味,细嫩爽口,反正没得说,接着三六九地列出等等细微的区别。有些食客见到老潘,就笑着说:“怎么你还能有力出刀?”老潘也笑着,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去了永发的发廊,那儿有一个女的,过瘾!一过瘾,我就有力了。”食客就更把拇指高高竖起。

其实老潘多是在一边指挥潘宏亿怎么放血、热水烧到几成热、如何刮毛、如何运刀等等,更具体的工作,由几乎已把毒瘾全部戒掉的潘宏亿来完成。食客的赞扬还是会给老潘带了几许得意,一得意,他甚至会哼唱上几句。他唱的当然不是从港台传来的“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老潘对挂在镇上小青年嘴边的“心太软”很有意见,他点评说:“唱这歌的,声音燥得像羊屎,而且,他估计不是心软,是裤裆某个东西软吧?”点评完了,他开始唱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的琼剧:“听英台,她把心话对我诉。我山伯,肝肠寸断心无主。多伤心,狂涛惊散比目鱼。从此去,南楼双雁落单孤……”开唱时,前面的预声拉得橡皮一般,寸寸变长,唱完了,后面还延绵不绝跟着一个尾巴,半天没断,声音清冽冰凉又绵绵温婉。潘宏亿和大多少年人一样,接受不了这慢吞吞的海南戏,听爷爷装模作样唱出,却觉得很有趣。老潘更得意了:“你们青年仔,是没有耳福,只是听羊屎一样的歌,吴多东你知道吗?陈育明你知道吗?可惜啊,现在不如以前,随处可以听到了,只有七月初七来之前,才会三日三夜做戏通宵。你们青年仔是笃鹅,能听懂琼戏吗?”摇摇头,不再哼唱《梁山伯与祝英台》,脱口而出的是《五女拜寿》。

陈梅姑没有老潘看得开,自监狱回来,她觉得潘江所有的坦然无事都是装出来的,若是不装,他怎么会不鼻青脸肿?不是有人说过,监狱是完整的人进去单独的零件出来的地方吗?这么一想,脑子里全是潘江被人转飞机被人逼坐老虎椅的情形,每一件都让她神经崩溃。吃饭时,她想的是潘江是不是在啃石头;睡觉时,她想的是潘江已被头下脚上倒吊起……这么想的结果是她吃饭如啃石头般无味睡觉如倒吊搬折磨,本就不好的身子愈加败坏,病得茶饭不思。李堂清打针开药时,总劝说她别多想。她说:“我脑子都坏了,还能想吗?更别说多想。我的脑子真的坏了,有人在我脑子里挖了一个孔。”李堂清头摇如钟摆。全家人都成了政委,轮流做她的思想工作,可收效甚微,她自认死理,别人拗不过她的心窍。如此一个多月下来,一些长期累积的老毛病同时复发,她卧床不起。李堂清说他能力有限,该送大医院了。潘宏万就开车把陈梅姑送到县医院,家里的负债越来越重,老潘的脸像抹了层锅底灰,戏也唱不出口了。县里的医生说:“这些病,说是病,其实也好治得很,把心放开,吃好睡好,把身子慢慢调养起来,很快就没事了。关键是,好话都跟她说了几汽车了,她还是那样,吃没吃好,睡不睡下,铁人也顶不住,别说她。”说完,头也成了钟摆。住进县医院后,陈梅姑觉得自己病情加重了,快要不行了,尤其听闻医院里各种病人的噩耗,她就更心惊肉跳,病情反而更重了。李堂清跟老潘商量之后决定把陈梅姑送回家来,他按医院开的药水药品,给陈梅姑疗养。于是住了半个月花了六七千块借来的钱后,陈梅姑病情加重着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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