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二(10)

老潘不愿意多话,从曾德华手里扯出他左手,摊开他手掌,握紧他小手指一拉一提,又是咔嚓一声,曾德华又要晕过去,但总算回复原位,大体上接上了。老潘走出去,潘宏万还不相信爷爷真把这镇上的最难缠的混混治得无话可说,黑手义则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肚皮都笑酸了。

曾德华哭笑不得,小手指疼得钻心。他右手翻着枕头下一个盒子,里面有注射器、针头、打火机,还有很多小纸包,他本想把针头撞到注射器上,无奈左手不便,右手握不准,上摇下晃得厉害,只好放下。他从裤袋里翻出一个香烟盒,扯出里层的锡箔纸展开铺平,把外盒卷成一只小吸管,小心翼翼地把小纸包里的白粉倒一些在锡箔纸上,点着了一根蜡烛,两只手勉强提着那锡箔纸在蜡烛芯上烧,嘴角吸紧吸管,朝纸上的白粉缓缓吸过。他仰起头,长长吸气,一刹那,老潘的威胁已远在天外,他觉得身子飘浮起来,神仙不过如此吧?恍惚间,这个阳光一直射不进来以致阴沉潮湿的房子,笼罩在一层蒙眬的白光中,连小手指的疼痛,都顿然消失了,那种隐约的疼,其实还是一种不错的感觉,让他沉浸。好一会儿后,他才觉得心中怅然空荡,自己对瑞溪镇空气的味道都可以说十分清楚了,这里是自己横行的地方,政府也拿自己没法子,可今天忽然来了一个自己都不能把握的人,这样的人是不是还有更多?开了一个头,以后会不会还有别的人,继续对他下重手?曾德华觉得一直很熟悉的小镇,因为老潘的那一踩,顿然陌生起来,变得一无所知。这,是一种被挖空的感觉。

离开曾德华经过农用车维修店,老潘又走进去和浑身油黑的大肚成说着什么话。

第一天,没有潘宏亿的消息。第二天,没有潘宏亿的消息。第三天下午,老潘坐不住了,到菜市场买了只鸡回来叫陈梅姑杀了。煮好了,就叫潘江用摩托车载着他回乡下。走进祖屋,把鸡和饭放在八仙桌上,老潘就对着高置的祖先牌位喃喃自语,香烛缭绕里,老潘在祈求孙子平安。潘江知道父亲一向不太信这一类祭祖,过年过节,族里需要祭拜,都是潘江回来。这次老潘主动回来,一是无计可施,二是他近些日子睡梦混乱,时常会见到一些逝去多年的人,需要让祖先替他安妥一下。祖屋又老又破,有些墙壁破败倒塌,祭拜出来,天色昏暗,更显得祖屋的荒芜,老潘心中一抽紧。潘江不敢多看父亲的脸,与父亲同岁的黑手义还壮如铁塔,父亲却身子前倾了。老潘扶着摩托车后架坐上去,手在摇抖。潘江骑车回瑞溪时就特别小心。夜风里浓雾如水,老潘都觉得车太慢,催潘江加大油门。潘江说:“好!”车依旧如蜗牛爬,从远处看像一个人拿着手电筒,照开漆黑的夜。

到镇上家里,潘江一愣,眼圈一红。老潘笑了笑:“还是公祖灵验啊!”

——潘宏亿正坐在椅子上,鼻青脸肿神情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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