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人打发走后,陈梅姑先是埋怨老潘,后来想到潘宏万还躲藏着没出现,就闹开来,声音越来越大。潘江安慰:“事都发生了,哭也没用。”陈梅姑说:“我想闹啊?你可有钱了,一出手就四千五,当面被人家拿走了四千五,我儿子死在哪个角落,谁知道呢?”她指着老潘:“你吃饱了去耙你的肚鳞,闲着吃茶好了,回来掏钱真大方啊,我嫁过来二十年了,也没见过一千块一起过,我哪天穿过新衣服了?今天倒是把家底都翻出来送人了。我儿子是不是被打死了都不知道啊?”老潘不愿多说,以他多年的经验,和讲话不脱壳的女人吵架,是赢不了的,当年他老婆还活着时,若是她多骂几句,他从不还口,老婆死后,他就更不和女人多说了。陈梅姑的话越来越难听,她也不觉胸口闷疼了,听她意思,倒是老潘弄大了女学生肚子,潘宏万只是替罪羊。老潘脸色极度难看,潘江拉扯陈梅姑,她尖叫:“都这样了,还不让我说?你想我死?你想我闷着,气到死?我儿子真的是不见形影嘛!”
老潘一掌击打在八仙桌上,陈梅姑嘴巴闭上了。
老潘说:“那死路头的三日不回家,我把头割下给你当凳子。”转身走出家门。
那天,他没回家吃晚饭,他到了黑手义的小饭馆焖小锅羊肉下番薯酒。黑手义也过来,和他对喝了两杯。老潘说:“今天阿江借了你多少钱?”黑手义摇手:“别讲没味的话,才七百,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还不缺那点钱。”黑手义又倒了半斤酒出来:“今天我请你喝,爱喝多少喝多少。”他听了镇上的传闻,也从老潘的脸色中看到异于往日的神情。黑手义说:“老潘啊!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你少管,年轻人也跟我们这些半截入棺材的人做事一样,还有什么味?你都多少岁了?我们什么没见过,你闲着,爱吃茶吃茶,爱饮酒饮酒,管那么多做什么?要被小孩的事塞死,不成了笑话?”老潘说:“也是,也是。”有一个食客进来,黑手义给老潘倒满酒,就站起招呼去了。老潘有些发晕:“去你的,去做你的生意。”随着年纪渐增,老潘酒量已大不如前,年轻时的大碗酒大块肉的日子早过去了,现在一沾酒就眼睛昏花。小镇的晚上,有灯光的地方不多,但他在镇上几十年,闭着眼睛也找得到回家的路,隔天一集的小镇在集日的白天很热闹,夜里则只有一些零星的灯火从门缝窗口泄露出来,让夜显得更黑。
最后是潘江来扶着老潘回去的。老潘迷糊的眼看不清街上的情形,却清楚走到哪儿了,哪儿有一棵树,哪里会听到狗吠,哪一家的灯黄中带红……他清楚,都清楚。他一言不发,任由儿子扶着。由于小时遭逢旧社会,他没读过什么书;潘江上学时倒是用功,不过一块木头再用功也是木头;两个孙子是够聪明了,却又聪明过了头,能否读进书还是小事,以后当贼子还是老实人,才是他所牵念的。今天那女人闹到家里,他何尝不痛心难受?但又能如何?他老潘家或许注定不能出一个读书人,注定是磨刀放血的命……他越想,眼睛越模糊不清,一层塑料袋子蒙住眼珠似的。潘江见他不说话,知道父亲的牛脾气又犯了,扶着他肩头的手只好握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