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上海 2000年7月

这一天,林海宁拿到了上海医科大学硕士研究生的毕业文凭;同日,上海医科大学的布告栏里贴出一张红榜,这是第一批前往贵州的青年志愿医疗服务队的名单,林海宁榜上有名。

一九八五年,林海宁随父来到上海以后,完全是天上人间,生活的优越让他无法想象。以前在东北时,每天吃的是棒面糊糊和窝窝头,能吃到一顿白面馒头,都是莫大的享受,现在,牛奶、面包,外加两个煎蛋和一杯果汁是他普通的早餐。他还多次跟父亲去过希尔顿大酒店,吃过正宗的法国大菜,希尔顿可是他以前闻所未闻、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地方,他早就认识“豪华”这个词,此时方才明白何为 “豪华”。生活巨大的反差,并没有改变林海宁的纯朴,他无法忘记童年时的贫困和苦难,对这优越的学习条件倍加珍惜,读书异常用功,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中学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上高中后,林仲权每月给他的零花钱,相当于以前在东北时全家一年的开销,但他从不乱花钱,从不在同学面前摆阔炫富。

他刚来时,就发现他的大哥林海清性情古怪,对他冷淡排斥,但他毫不计较,懂得谦让,在这方面特别注意。童年时的苦难,让他远比一般少年成熟。林海清的儿子大毛是个智障儿,他没有因此而冷淡这个侄儿,只要有时间,就会耐心而真诚地和大毛一起玩耍,以至大毛对他比对父亲还要亲近。林海宁的懂事、宽容和大度,很快就融化了林海清的冷淡和排斥。林海清虽然性情古怪、好走极端、极难相处,但在本质上不是一个坏人。他特别自尊,相当敏感,你只要不触犯他的尊严,处处让着他,让他觉得比你高明,还是能和你搞好关系。

打从林海宁来到上海,林仲权就对他充满期望,认为野种就是聪明、就是健康,野种在激烈的竞争中,更具生存能力,坚信这个儿子能够成龙。他早就暗中决定,让林海宁接班,觉得只有这个儿子才能管理好他辛苦挣来的万贯家产。他曾希望林海宁能报考最热门的复旦大学的金融系。他研究过遗传学,觉得自己的金融天才一定能遗传给儿子。但是,这个平时看似温顺的儿子,却在高中毕业时,违背了他的意愿,报考了医学院。林海宁固执地对父亲说,他没有经济头脑,不想成为炒股的金融家,只想成为一名医生,理由是他一直忘不了母亲被病魔折磨时的情景,当时就下定决心,将来要当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林仲权时,林仲权觉得儿子过于单纯,这是长期受正统教育的结果,要想改变这种单纯和幼稚,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只有等儿子融入社会,变得成熟,才能对社会有正确和全面的认识,才能明白操控金钱的魅力。此外,他还认定,钱再生钱的理财高手未必是金融系毕业的高材生,那些电视里抛头露面的股评家,哪个不是金融系的高材生?可是,那些倒霉的、被套牢的股民们,十有八九是他们的信徒。他坚信林海宁的身上有着他的聪明和遗传,不一定非去就读金融系。儿子的单纯他还是喜欢的,所以,面对决心从医的儿子,还是迁就地说,家里有个懂医的也好,你想学,就先学着吧!当时他中风初愈,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体会到医生的重要。

林海宁得知自己被批准去贵州的一小时后,一位网上认识、名叫方涛的“驴友”,通过网络向他发出邀请,要他一起去雁荡山的深处作探险旅游。同时还告诉林海宁,刚才和大黑也联系了,大黑的态度由林海宁决定。也就是说,林海宁去,他也去。大黑是林海宁最要好的朋友,中学时代的同班同学。他知道大黑最近失恋,相当郁闷,他有义务陪好朋友外出散心,排忧解闷。大黑是哲学系的研究生,也是今年毕业,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方涛。

当然,林海宁的爽快还另有原因。他虽然十二岁时就来到上海,也喜欢上海,但他始终怀念原始的山野,怀念那儿的开阔、清新和自然。所以,上大学后,每年暑假总要结伴外出旅游,聊补怀念之情。他愿意去贵州支医,也有怀念儿时山野的情愫。另外,也是怕父亲的啰嗦,知道父亲一定会反对他去贵州,催他结交女友,早点结婚。他不是不想结婚,但总觉得,结婚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有时这种缘分会来自一见钟情。眼下,那些主动接近他的女孩,似乎更加看重他的家庭,看中他是富二代。他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富翁的儿子,但是,现代社会中,伊朗、朝鲜想造原子弹的秘密都保不住,想让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是不可能的。因此,他还想当一阵子快乐的单身汉,等待自然而来的缘分,在这方面他很有耐心,很像炒股时的父亲。

林海宁背着行李,骑着那辆够破的山地车,来到自家门口的那扇雕花铁门前。这幢当年林仲权从小保姆那里用六十万买进的花园洋房,如今已经升值到三千万,要比林仲权当年预计的一千万,整整多出了两千万,而且这种上升的势头还在继续。

林海宁按了一下门铃,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十七八岁、身材匀称、眉清目秀、谁见了都会多看一眼的姑娘。虽说她的脸庞透着灵气,但是,从她的打扮和神态还能看出,这是一个进城不久的外来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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