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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听到人说希望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具体来说,大约是童年。那时傻,以为全世界也就学校到家之间,再算上社区里的篮球场和市中心的百货商店那么大。作业和考试都不算太难,早起一点儿可以去班上借同学的抄一抄,下课后,口袋里要能有一两块买一只双色雪糕就能为这一天画上完美的句点。
我不愿意。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意识到爸爸更疼弟弟——但因为爸爸常挂嘴边的“我为了你,所以才”的句型,和“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句箴言——我以为自己竟会对父爱产生了怀疑,一定是自己心理阴暗。
对,我是姐姐,所以理所当然要让着艾铭臣。
24色的蜡笔给他,我用12 色的,即使他压根就不爱画画;他先挑走最好看的苹果,我是老大要懂得谦让;他的床下总会有一箱牛奶,爸爸说因为他是男孩儿,要长得很高。
这个家里是不是没有我更好?——是的。
长久以来在心底暗藏的疑问,在小学五年级的某一天得到了答案。
并没有类似一场地震这样的宏大背景做铺垫,也没有发生任何惊天大事儿,叫爸爸选择了拯救弟弟埋葬我——起因只是晚餐桌上的一盘虾仁而已——就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使我一夜开窍。
哦,原来,爸爸真的不爱我。
我们家并不算穷,但也不富,平时吃的水果喝的酸奶都是超市里卖剩的打折货,带着不讨喜的黑斑,快过期的数字。爸爸说要养俩孩子,很吃力。我在心里暗自想,那为什么还要生一个艾铭臣?自讨苦吃。
就在我伸出筷子去夹菜的这一刻还没想明白——那个多余的孩子,是我——所以才会对艾曲生的冷嘲热讽感到困惑不解。
“你说你,就这么点儿虾,竟然要四十块,还不如买几斤猪肉能吃好几顿。”艾曲生埋怨妈妈乱花钱,但筷子并没有停下,他夹起一个又一个紧实的虾仁往艾铭臣的碗里送,“现在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大米又涨价,一家四口迟早有天上街讨饭。”
“孩子们爱吃。”妈妈从头到尾一只也没吃,“偶尔一两次也没什么。”她说话间,自然地夹起一个放在我的米饭上。
艾曲生镜片下的双眼里明显地流露出不悦,他仿佛与谁竞赛般又夹了好些个虾仁给艾铭臣,即使他的小儿子正专注地扭头盯着电视,碗里堆起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宝石山:“臣臣,好好吃饭,要不菜都没了。”他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同时扫了我一眼。
不一会儿,碟子里剩下的尽是零碎的粉色小虾球,被体型比它们大一圈的绿色西蓝花尴尬地簇拥着。
此时我已经吃完了第二碗饭,虽然说“正在长身体”确实可以为自己的贪吃辩解,但大部分时候我已经很撑了,却还是想要继续吃。
长大以后看到一篇心理学的文章,说有些人非常好吃,并不是真的爱吃,那是因为他们渴求爱而不得,才不断地满足口腹之欲,无意识地困在了人类最基本的欲望中。
回想起来,莫非是杨牧央填饱了我?自从他开始发动爱的攻势,我的“贪食症”终于得到了缓解,一日三餐之外竟一点儿也不想吃零食了。
有点好笑,仿佛我是一只要不断吞食爱,才得以存活的怪兽。
舔掉嘴边的饭粒,我急匆匆地又去厨房盛了半碗饭回来。紧盯着余下的虾仁,其实我有些莫名心虚,像是在抢夺属于弟弟的东西,所以才会在夹起最后一只时,被爸爸突然的暴喝吓哭,像个被抓现行的小偷。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没见你长几两肉,天知道你都吃到哪儿去了。除了吃你还会什么?哦,还会鬼画符,天天吵着买这个买那个,生下来就是讨债的。”他翻起了旧账,以筷子指着我,“一把破尺子几块钱的不要偏要买几百的,也没见你变成毕加索。我挣的钱都是被你造没的。”
“你发什么神经?孩子吃两口菜也要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