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时朱颖打来电话,命令他在中央路人民银行门前等她。琴高不敢怠慢,计算时间,提前十分钟溜号。中央路是江城主干道之一,下班高峰期站在这儿不是一件好事,污浊的空气,刺耳的噪音,螃蟹一样爬行的小车,整条街堵得满满的,像排便不畅的大肠。政府的思路是“先有车后有路”,这跟“先污染后治理”如出一辙。官僚们和经济学家们联合起来互相壮胆,“轿车驶入家庭”成为响亮的口号,步子和排量同时得到鼓励,还可以再大一点儿,最后的结果是堵塞越来越成为交通的杀手,即便如此,也堵塞不了政府发展经济的决心。琴高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体上的圣诞Party促销画,醒目地突出女士免费,揣摩用的是农人捉鸟的原理:放一只漂亮的雌鸟在笼中,好色的雄鸟就会飞来自投罗网。一对男女从琴高身前走过,男人又矮又瘦,皮肤白而无趣,尖嘴猴腮,就像是患了结核病的老鼠。女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容貌张扬地艳丽,玲珑浮凸的曼妙身躯引人遐思。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像怀孕的母兽一样骄傲,虽已至深冬,一身春天打扮不肯埋没身材,透明黑丝袜,羊绒套裙,领口开得很低,琴高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香港人叫乳沟做“事业线”,“一寸长,一寸强”,这对男女看年龄像是父女,看表情毫无疑问是情人。倘若说女人最好的事业就是找到一个好的男人,这个女人毫无疑问“事业”有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对老牛嫩草往来如此,谁人能免?连乞丐也知道选择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银行大厦一直就是他们重要的根据地之一。凶名卓著的城管,也拿这些牛皮癣一样的钉子户束手无策。一个少年打着赤膊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用刺目红写的求告书,讲述一出催人泪下的人间惨剧,路人的心肠普遍被世态炎凉磨砺硬了,扔钱像拾金不昧一样罕见。琴高想父亲在,肯定不会漠视,哪怕明知上当。两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像工商管理员收取摊位费一样挨人伸手,倘若说那少年是坐商,他们便是行商。这是一门无本生意,而且是比琴高从事的IT行业更加名副其实的朝阳产业。琴高不引人注意地移动位置,跟他们捉迷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按惯例为朱颖准备的一刻钟已经过去,依然是“山长水阔知何处”,琴高烦躁起来。身边渐渐聚集的都是些拿着气球礼盒的年轻男女,选择这幢江城标志性建筑约会的人不少,琴高不想看这些欢喜得没心没肺的面孔,看厌了街对面的风景,转头瞻仰高耸的银行大厦。每座城市的银行、税务办公大楼,都毫无例外地气派雄伟,就像肥胖的厨师一样令人怀疑监守自盗。想起前不久的新闻,银行支付错误,储户被判刑,可储户发生错误,银行则一律离柜不认,如同二奶一样永远要你对她负责而她却不对你负责。当金钱成为唯一的价值尺度,银行没有理由不傲慢,银行大厦没有理由不成为城市地标。由银行大厦联想到这几年飞涨的房价,攀升到了挨冻更划算的地步,逼迫着人恨不能变身蜗牛。老鼠有洞,麻雀有巢,偏偏万物之长的人类难寻一栖身之处。古时候一介寡妇孟母尚能自由地择邻而居,可是现代人的自由只能做野营族才能体现。男人们聚在一起,几乎都在谈论房子,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一套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冰冷牢笼。没有房,仿佛年龄凭空增长几岁,增加了紧迫感。琴高简单算过一笔账,如果他没有飞来的横财,单凭他的薪水,十年也无法积攒一套房的首付,无论怎么节俭,可以买下厕所一间,却拿不下整个阳台,他觉得自己和一套房,如同一只苍蝇与玻璃背面的蛆。他侧耳倾听,手机没有响。青鸟不传云外信。忍不住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百合心》 第二章(10)
百合心
庹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