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急刹车,向来是司机们的保留节目,尤其是单位的非专职司机,对车的态度不比从酒吧里勾搭上的女人珍惜。交通局的中层干部没有配车的权利,这辆越野车是交通局的公用车辆——大凡可以共享的东西都没有优越感,比如自助餐。一旦出差,如同摇滚乐里吉他手的大段高难Solo,这辆车就会成为司机“炫技”的工具。先前路烂,司机被折磨得脾气全无,好不容易来了数百米平坦水泥路面,不卖弄一下,如何显示堂堂交通局司机的本领。这么呼啸着如奔马急停在镇口,还有点戏剧中英雄出场亮相的意思。琴高撞得不轻,前排两人认真观察着王庙,明显没有关注自己,心知虚假的安慰也没有,他羞愧得不敢哼声,自认倒霉。跟着两人看过去,王庙镇只一条大街,两边挨挨挤挤两排老旧的瓦屋,破落得毫无尊严,偶有一二栋红砖白砖的楼房突兀而出,鹤立鸡群,街面像被反复翻拣过的垃圾场,跟刚才经过的破烂公路宛若一母所生。三人等了一会儿,像是遭遇空城计,不见人影,司机说:“范哥,我去看看。”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拿破仑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权威来自两种途径,一是名分,二是实力。办公室管理车队,拥军是副职,名分低于办公室主任蒋东川,可是他年轻,有野心,也有背景,那些别具慧眼的人把这看成实力。蒋东川快到退休年龄,捧他捞不到“拥立之功”,反而范副主任迟早“黄袍加身”,那有开国功臣待遇,整个小车班的司机拥范的热情一点不逊于拥蒋。小罗进交通局两年,目前奋斗目标是某位局长的专职司机,需要两位办公室主任的赏识和推荐。这次陪同范副主任,除了是分内的司机,义不容辞地身兼保镖、秘书诸职。几分钟后,司机带着一名中年汉子回来,皱巴巴的夹克泛着油光,满脸皱纹看不出年龄,看得出不满、畏缩和无可奈何,像是强拉来的伕子。
“这是我们范主任。”司机换了主持人的角色介绍拥军。
中年汉子是镇政府值班的干事。拥军远远看他走来,已经判断出他的身份,也不下车,摇下车窗,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你们陆书记、刘镇长呢?”
中年汉子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难以爽快说话,吞吞吐吐地说下乡慰问去了。
拥军眼光看着远处,说:“昨天接到区政府办公室通知,春节临近,交通畅通工作必须保证,谁出问题追究谁的责任。同时,区政府专门拨了一笔保畅通经费,用于特别困难的乡镇。王庙这条线,区长亲自点了名,所以我们交通局今天会同……记者下来,就是实地查看具体情况,听取你们镇政府的意见。你跟陆书记他们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赶回来,能赶回来,我们就等,见个面;如果不能,我们现在就回去。情况,我们也会据实反映上去。”
中年汉子迟疑起来。他看出眼前这位范主任有些故弄玄虚,狐假虎威,拿鸡毛做令箭,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自己渺若蝼蚁,固然挡不住令箭,也挡不住鸡毛,倘若那画饼似的专款竟然因自己错过,更不足承受“诸侯”一怒。他思量再三,说:“我再给陆书记请示一下。”走到路边去打电话,好大一会回来说,陆书记正在主持慰问工作,无法脱身,刘镇长已经赶回,一会儿就到。
王庙镇党政班子团结得很。下午一上班,党委陆书记、政府刘镇长,再加上妇女主任和一位副镇长就聚在政府文化活动室打麻将。“雨天阶前揍儿子,雪夜闭门读禁书。”又是年底,又是这样的天气,四人关上门开上空调,安安静静地切磋牌技,颇有几分古人的雅兴。牌桌之上无父子,四位王庙镇的领导干部这样团结紧张,公正透明地进行童叟无欺的数字游戏,又有一些民主生活会的味道。陆书记接到请示电话,狐疑地问刘镇长:“交通局范主任?交通局办公室主任不是老蒋吗?你问下,怎么不先通知一声,人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