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百年(5)

往来好朋友

罗常培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开拓者之一。

我在纽约银行界工作的时候,罗常培在耶鲁大学讲学。耶鲁所在的新港跟纽约交通方便,我们不时往来。当时老舍也在纽约。他们二人是从小同学,经常一起到我家。

有一次,罗常培和老舍来到我家。吃完饭后,罗先生无意看到我书桌上放着一叠手稿,就问这是什么。我说:“闲来无事,以玩弄速记为消遣。”他问:“谁的设计?”

我告诉他,我想用同一种Gregg式的速记符号,记录几种不同的中国主要方言,不一定有实用,只是作为消遣而已。

他一听,来了兴趣,告诉我,他年轻时候从事速记,做过国会的速记员,是速记引起他研究语言学的兴趣,后来走上了语言学专业的道路。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新的聊天题目。

我告诉他:“还有一件事,我害怕贻笑大方,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有一个洋人朋友,要我教他一点儿中文,只要一点儿,不要多。为了教他一点儿中文,我编了一本微型讲义《中文十课》。用简易的拉丁化新文字,不用方块字。读了五课以后,才开始学几个方块字。这也是闲暇无事的玩意儿。”我不好意思地拿出那本用打字机打的以英文解释中文的讲义,补充一句:“这是洋涂鸦!”没想到,罗先生认真地说:“让我拿回去看看。”

不久,他把讲义还给我,在我错误的地方,详细地用铅笔作了改正,并对我说:“有一点意见:不标声调,不好。”他的诚挚态度,给了我深刻印象。想不到以他这样一位国际有名的语言学者,竟对我的消遣的玩意儿毫无轻视之意,反而主动给我帮助。

我听了他的话,不再赞成当时“拉丁化运动”反对标调的主张。从此,我对中文的拼音化问题,继续作一些业余的研究,不再把它看作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舍跟我是很好的。在美国常常跟老舍在一起。老舍爱讲笑话,每个礼拜天到我家吃饭,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他喜欢吃中国菜。我的老伴买菜自己做菜。老舍很有趣味。他喜欢讲乌龟故事,他讲了很多乌龟王八的趣事。有朋友对他说,你老是讲乌龟,今天就不要讲了吧,你唱一个戏吧。老舍就唱戏,结果还是唱钓金龟。后来我回国了,他也回国了。两个人行业不一样,往来就少了。

赵元任先生在学术上是了不起的。赵元任在美国教书,我的夫人上过他的课。我常常拜访他,请教他问题。中国语文现代化,是他开头的。

回国后,20世纪50年代,我们要设计拼音方案。事实上,在此之前,已经有过两代人的努力。早在中华民国成立第二年,当时的北洋政府就开始制订注音字母方案。是黎锦熙先生他们搞的,这是中国语文往前走的很重要的一步。赵元任制订国语罗马字,不用中国汉字式的符号,而是用国际通用的字母。赵元任的方案,从学术角度讲是很好的,可是推广上发生了困难。赵元任的思想对我影响很大,我们设计拼音方案时主要参考了他的学术成果。

后来我在北京大学上课,出版了一本《汉字改革概论》,赵元任看了以后,就从美国写信给我。可是碰到了文化大革命,这封信我在四年后才收到。

在纽约,我认识了刘尊棋。一天晚上,杨刚女士同一位朋友来到我家。她介绍说:“这是刘尊棋先生,大名鼎鼎的新闻记者。”来到我家,他是“宾至如归”,我是“一见如故”。

略事寒暄之后,杨刚和我就向他请教许多国际局势问题。他对当时的世界变化了如指掌,细细分析,娓娓道来,我们静静倾听,把思虑伸展到世界和中国的明天。那一晚成为“难忘之夜”。后来,我去欧洲,跟刘尊棋失去了联系。再次见面,是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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