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百年(3)

我的恋爱三阶段

我老伴张允和出生在一个大家族。她的曾祖父张树声是清朝大官,做过两广总督、两江总督。她父亲张武龄受了新思想的影响,离开本乡,在苏州办了一个乐益女子中学。他跟蔡元培、蒋梦麟做朋友,帮助他把学校办好。别人办学都是想办法找捐款,他有捐款也不要。他的本家就嘲笑他:“你这个人笨得要死,自己的钱不花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却花给别人。”他的钱用来办学校,不给儿女。他对下一代,只给儿女教育。

张允和的兄弟姐妹一共十个,四个女的,“张家四姐妹”,受到当时比较好的教育。张允和很小的时候就读古书,《孟子》能背出来。叶圣陶先生在我岳父的学校教书,他讲过一句话:“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我和张允和从认识到恋爱,长达八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在苏州。

我的妹妹周俊人在乐益女子中学读书,跟张允和同班。张允和常到我家里玩,我们很早就认得。苏州最好玩的地方是从阊门到虎丘,骑驴到虎丘很好玩的,好多人一块去玩。

第二阶段在上海。

我在光华大学读书时,她考上中国公学。我的一个姐姐也在上海教书。我写了一封信给张允和,内容大概是她们家托我姐姐带什么东西给她,我写信问她收到了没有。很普通的一封信。可是她收到第一封信,很紧张,就跟她一个年纪大的同学商量,她的同学一看,这个信是很普通的,你不复他反而不好,就开始通信。

第三阶段在杭州。

那时候我在杭州的民众教育学院教书;她呢,也因为战争的缘故不能到上海读书,转到之江大学借读。我们常在一起,感情自然发展,是“流水式”的恋爱。杭州风景好,是恋爱最好的地方,我们周末到西湖去玩。那个时候恋爱,路上走,要离开一尺,不能搀手。男女自由恋爱的开头,很拘束的。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一同到杭州灵隐寺,从山路步行上去。灵隐寺在当时规模很大,环境优美,现在只剩下了当中几间房子。有一个老和尚跟在我们后边听我们讲话,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我们走累了,就在一棵树旁边坐下来,和尚也跟着坐下来,听我们讲话。听了半天,和尚问我:“这个外国人到中国几年了?”他以为张允和是外国人,可能因为张允和的鼻子比普通人高一些。我就开玩笑说:“她来中国三年了。”和尚说:“怪不得她的中国话讲得那么好!”

幸福靠自己

我给张允和写信,说:“我很穷,怕不能给你幸福。”她回了10页纸,说,幸福是要靠自己创造的。女人要独立,不能依靠男人。张允和是典型的现代新女性。她是中国第一批进大学的女子。

1933年,我们在上海八仙桥的青年会结婚。仪式很简单,我们提倡结婚不要乱花钱。

我和张允和,结婚70年。人家问我们保姆:“他们吵架吗?”保姆说不吵架。其实也吵,但都是两三句就结束了,不会大声让保姆听见。都是为别人的事,不是为两个人的事。我认为,夫妇既要爱又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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