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死观(2)

心宽室自大

1956年,我从上海调到北京,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很幸运地逃过了反右斗争。我当时住在沙滩原来北大校内,一所民国初建的小洋楼里,小楼原来是给德国专家的,算是“名胜古迹”,但年久失修,很不合适居住。我住其中的两间半,两间半房子住了五口人,我为此写了篇《新陋室铭》:

房间阴暗,更显得窗子明亮。书桌不平,要怪我伏案太勤。门槛破烂,偏多不速之客,地板跳舞,欢迎老友来临。卧室就是厨房,饮食方便;书橱兼作菜橱,菜有书香,喜听邻居的收音机送来的音乐,爱看素不相识的朋友寄来的文章,使尽吃奶气力,挤上电车,借此锻炼筋骨。为打公用电话,出门半里,顺便散步观光。

房子小是小,我照样过得开开心心,改革开放后才搬进了分配的“新简易房”,也不大。人家都说我的书房太小,我说,够了,心宽室自大,室小心乃宽。我是有书无斋,却不在意,我是宁可无斋而有自由,也不要有斋而无自由。老伴去世后,我晚上就在沙发上屈腿过夜,不再回卧室了。

不要急,慢慢来

别的困难也都是这样过来的。1969年冬天,我随单位下放到宁夏的五七干校,在那里劳动了2年4个月,很苦啊,可是对我的健康很有好处,百治不愈的失眠症居然痊愈了。在农村裤子破了没法补,我就用橡皮胶布贴上,引得全家人哈哈大笑。后来聂绀弩看到了,作诗曰:人讥后补无完裤,此示先生少俗情。

2003年底,我去医院检查身体,住进病房不到5分钟,主治大夫就发了一份“病危通知单”。我有个习惯,到一个新地方先检查一下防火通道之类的,以便有突发情况时能够应对。结果我正在看消防通道,七八个护士医生到处找我,把我抓到病床上,要我平躺,不能动。我笑眯眯地要他们:不要急,慢慢来。

我99岁生日就是在医院里过的,医院送我一个大蛋糕,一大盆花,还有其他玩意儿。我成了医院的观赏动物,大家都跑来看我这个高龄的稀有品种,说我好嫩的面相,我就随便他们看,我是大熊猫嘛。佛家说,和尚活到99岁死去,叫做“圆寂”,功德圆满了。我可功德圆满不了,病愈回家,还要在斗室里读书生活,消磨未尽的尘世余年。

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长跑,不要太在乎一时的长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来时迎,去时送,万事顺应自然,万事莫要勉强,就是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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