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非常现实地在柳碧瑶面前展露出它咄咄逼人的一面,迫使她不去想那么多,她也无力再去想,从前她对华美服饰的向往在今时想来更像是一场烟水杳渺的美梦,一望便已远逝。抬眼一望四周,有多少人还在为温饱而愁苦。思绪恍惚着,柳碧瑶泛起一个渺茫的笑容。
现在,手里的针线就是真实存在的全部。柳碧瑶沉默,加速了缝补的动作。阳光折射着水光,混合出一种近似眩晕的银色,亮蒙蒙地迷住了她的眼。这亮光忽然被一道阴影挡住,跟着挪移过来的,是一双锃亮的马靴。
柳碧瑶心思一动,团皱了手里的衣裳。
宽厚的手掌抚过她的脸,温暖的手心如阳光般贴合她冰冷的面颊。像是试探性的,他轻巧地一勾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柳碧瑶迎上了溥伦惊诧询问的眼神。
“长官……”旁边的老妇人误会了溥伦,她声带悸动,“求求你,你就放过我的孙女吧!”
柳碧瑶抛下手里的衣裳,转身就跑。溥伦诧异她的行为,拔腿想追,不料衣摆被老妇人死命拽住。一眨眼的工夫,柳碧瑶已跑过马路,随之,几辆黄包车匆匆阻断他们之间的距离。
粗劣的骂声穿透人群,掷在柳碧瑶的背后。
阵风疾来,常青树满树的叶子沙沙翩舞,抖碎温凉的阳光。风轻轻撩起她的长发,悲伤渗入每一寸肌肤,在这个到处荡漾着秋光秋色的晴日,时光相错,柳碧瑶的心情仿佛已被哀愁买断。
她恨透了自己。
念想如乱麻充塞内心,柳碧瑶茫然地走着。行人车流穿梭如织,谁也没有理会浩渺人海里这份深刻的伤感。路越走越静,车铃声抛在脑后,眼前是一幢草木深深的洋房,几棵苍皮老桐,墙头垂下一把缀花细枝,两只蝶儿微微飘过。四周静谧得若置身于深深湖底。
哪怕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唤,柳碧瑶也会动摇,然后声泪俱下向他诉说自己所受的委屈和伤害。那份温暖分明近在咫尺,她却无法去面对,她是存心要和他错过了。柳碧瑶突然喉咙哽塞,低下头小声哭起来。
日头斜了一点儿,路旁的花将谢,风拂过,花瓣片片轻飞。柳碧瑶想起老妇人,想到她可能还在码头等自己,便折回原路寻去。
凉风吹皱了江面,码头人来人往,尘扑满面。柳碧瑶看过去,刚才她们坐过的地方是空的,老妇人大概回去了。
心里升起深切的愧疚,柳碧瑶返身回去。老妇人的家离码头有段距离,对于那片顺风飘荡的芦苇滩,柳碧瑶怀有深深的恐惧感,她怕再遇到这些蛮横的、莫名其妙的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加之早晨至今滴水未进,柳碧瑶的脚步跟着绵软起来,恍惚间像是踩在棉絮上,身体轻飘飘地揉入海洋,仿佛海面上升起的一个空盈的泡沫,顺风左右晃荡着,轻盈得没了分量。
当那截浅水枯松出现在眼前时,柳碧瑶上紧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她一头栽进昏暗的里屋,坐在床板上喘着气。
门口亮晃晃地闪过一个身影,柳碧瑶半眯起眼,见老妇人的小孙女似笑非笑,斜睨着眼看她,带了点儿打量的意味。柳碧瑶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不想寻事,转头错过她尖刻的目光。
“有人找你。”女孩扔下一句话,偏过头就走。
心里已猜出是谁,想否定又不能否定,无法忽略这个事实,柳碧瑶需要点儿时间适应。她还没回过神,溥伦已从门外进来。他高大的背影十分不衬这低矮的旧屋,挺拔如修竹,俊逸的面容使室内的风景都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