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隐忧(10)

“确切地说,是半幅。那半幅渔夫图……”中年男子见柳碧瑶回答得迟疑,心里有了谱。

“我不知道!”柳碧瑶实在厌恶这种似乎通晓一切的眼神。

中年男子的眸子骤然放着光,他缓缓地蹲下,与她对视,“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告诉我。”

“我说的是实话。”

中年男子蹲得吃力,重新返回坐下,交叉着手指,声音平缓得不带一丝波澜,“姑娘,你貌美可人,青春年少,正是做玫瑰梦的时候,想必心里正装着某个英俊少年郎。期望嫁给心爱的人,能够与其双宿双飞,伉俪恩爱……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绝路呢?想想,一座孤坟,荒草离离,一鞭残阳,几阵归鸦,孤魂何依,愁苦谁共?所以,我劝你……”

这番话让柳碧瑶突然失去了防御的底线,她哭了,泪落如豆。柳碧瑶压抑不住恐惧与哀伤的情绪,更是为了心里那份未来得及享受的甜蜜。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如眼前人所说的,孤魂何依,愁苦谁共?

中年人很满意地看着柳碧瑶的反应。

柳碧瑶哭得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为了那幅画打我娘,逼我娘交出那幅画……后来,我姐姐被卖了,我娘为了找她,一个人来到上海。我想娘,也来上海找她……很多年过去了,我爹死了,有人说我娘也死了……”

中年人要听的不是这些,打断她的话问道:“那么,那幅画呢?”

“我娘离家的时候,我才六岁。”柳碧瑶抬头看着他,泪眼迷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自从我娘离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幅画。”

中年男子盯着柳碧瑶看了好一会儿,竟琢磨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如果她对画真的一无所知,那么,溥伦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年轻人玩的感情游戏?中年男子的心思从不写在脸上,他用肯定的语气很轻松地说:“你知道的。”像是揭露一个小孩子玩的把戏。

面颊上的泪痕蜿蜒如线,柳碧瑶低下头,很疲累地靠着墙。她压低声音,像是喃喃自语,清冷而怨怼,“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我真的不知道。”

愕然良久,中年男子起身离去。柳碧瑶知道他会再回来。暂时问不出什么,他可以再问,再拖,慢慢磨掉她心里的防线。待她饥乏难耐时,说出来的也许就是真话。

不知过了多久,盘曲坐着的腿木木的,开始发麻发痛。柳碧瑶吃力地站起来,双脚绑着,她就跳着挪移到仅有的那扇窗前。

天色晚了,油灯渐渐燃起来。窗旁的芦花枝枝如浪花般起伏,一只沙鸥飞过夜阑,乘风送来一串清泠音。这里是苏州河畔的芦苇滩,离市区不远,清冷得仿佛已是另一方天地。

这么荒芜的地方,时常有来源莫名的尸体沉浮不定地漂上浅滩。要是那男子问不出什么,也许会杀性大起,将自己抛尸野外,无人知晓。想到这里,柳碧瑶不禁打了个冷战。要是自己果真遭了不测,兴许连葬身之地都没有,更何来孤坟一座?

胡思乱想着,身子软绵绵地靠着墙壁滑落。事到如此,逃是上策。可怎么逃呢?手脚绑得那么紧……柳碧瑶无力地抬首远眺那方苍穹。

一记长哨,晚风疾劲吹过芦苇滩。

破落的木门被风刮得咯吱咯吱响。嘎吱一声,有人进来了。

柳碧瑶陡然一惊,心里掠过最坏的打算,先把自己给吓着了。定睛一看,所幸进来的并非是那个中年男子。

这是一间被渔民遗弃的滩前老房,长久荒废,于是就成了各路候鸟野兽以及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的庇护佳所。

进来的正是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长发腻结,面色脏灰。进来的瞬间,屋里就弥漫开一股腥臭味,搅得人反胃。乞丐亦步亦趋,很好奇,又像是有点儿怕,她慢慢地靠近柳碧瑶。

乞丐到了柳碧瑶面前,定定地,伸出一只脏手,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脸。

很暖和的手心,似曾相识。柳碧瑶奇怪这想法。

臭味尖刺地钻入鼻腔,柳碧瑶不适应这股异味,转过头来呵斥她,“你别碰我!”

乞丐一惊,缓过神来,返身寻觅着什么。她看见角落里搁着根木棍,过去抓起棍子,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呼的就要砸下来。

“啊!”柳碧瑶本能地弯下腰护着脑袋。

棍子没砸到身上,落到半空中就滑过去了。乞丐松手扔掉棍子,很气恼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叨念着。

柳碧瑶想到一计,和声问乞丐:“我这儿有吃的,你要不要?”

乞丐喏喏地点着头。柳碧瑶返身对着她,“那你先帮我把绳子解开。”

乞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认真地摆弄起那个死结来。乞丐有点儿力气,竟然能精确地找寻出解结的方法,三两下的工夫,柳碧瑶觉得手腕轻松了不少。

门外响起脚步声,想必是那伙人听到动静赶过来了,柳碧瑶猛然推开乞丐,缩在墙角。

乞丐突然站起身来,疯了似的,挥舞着双手冲出门外。柳碧瑶听到门外有人喊:

“又是这个疯婆子!”

“快进屋看看那妞,别让她跑了!”

有人刚往屋里探进脑袋,就被那乞丐抓住头发,生生地扯了回去。一声哀号。

“那妞儿还在,把这疯婆子推到河里去!”

混乱的拳脚踢打声,闷得像是踢打着一只饱实的口袋,不时夹着几句咒骂。闹了会儿,声音渐渐弱去。

窗外一弯细月,伴有寥寥星光。

趁现在快逃。

柳碧瑶快速除掉手脚上的绑绳,趁着夜色摸出门外,登上一张停在滩头的小竹筏,她小心地摇几下橹,竹筏悄然隐入芦苇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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