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飘洒(4)

溥伦在前门,谁又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柳碧瑶转到后门。

清漆斑驳的门外,夕阳照出一个青黑的影子。老汉的黑布鞋布满灰尘,看得出他赶了远路,开襟衣摆缝了个大白补丁。天气热,脱下的外裳扎在腰间。柳碧瑶明白了老佣的淡漠,认为是她的乡下亲戚找上门来了。可柳碧瑶不认识他。

老汉浑浊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柳碧瑶,半天才说了一句乡音浓厚的话,“都长这么大了……”

“你是谁?”

“我是你隔壁家的柳伯啊,孩子。”老汉的话音有些莫名的战栗,眼里现了泪花,“回家看看吧……”

第二天天未亮,一辆洋车磕磕碰碰地碾过柳家村的田埂。一朝膏雨洗净水田,稻苗初抽穗花,远处一湾如镜浅水,青灰的天地间点缀几尾鹭鸭。

再熟悉不过的风景,几年时光如逝水,潺湲地敲响故人幽梦。柳碧瑶没睡好,眼圈泛了青。薄薄的晨雾涌进车内,她觉得冷。看着比记忆里狭窄许多的小径在车轮下铺延,沉滞的感觉一下聚积于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柳伯没说多少话就走了,说是找了她很多年。娘死了,柳保也死了。柳碧瑶有一刹那的怔忡,眼底发涩却涌不上泪水,这个狠心把女儿卖掉、把妻子逼死的男人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心里空得发疼,柳碧瑶想,哭吧,或许掉几滴眼泪,迷惑人的悲伤又会随风飘远,就当无所用心地做了一场清梦。

溥伦同她一起回柳家村,他说有车,可以自由接送。晨雾薄凉如水,他也没睡好。柳碧瑶靠着车窗,眼神沉溺哀怨。她侧脸对着他,乌亮的发辫垂到胸前,带点儿幽怨的安静。溥伦把外套盖在她的肩上。

到了石皮弄,那座熟悉的土房毫无遮掩地映入柳碧瑶的眼里。低矮,阴暗,向天草蹿出瓦隙,在风中摇摆着柔嫩蓬松的身子。小墙土块疏松,阴湿处爬满翠色秋藓。推门进了里屋,潮湿的味道无可避免地钻入鼻腔。缺了几块瓦的屋檐,光线直入屋内,那张被大烟熏得发黑的破损木床,静静地摆在墙根。

早年身世如风里烛,即使残泪滚滚,火光焚灭,那缕呛人的烟依旧剥茧抽丝般刺激着眼目,顽强如结在梁角的蛛网,断了再结,结了再断,成了记忆深处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和尴尬。

弄口的房门开了,小脚阿婆出了门,阿婆白发皤然,精神依然很好。她挪着小脚,挎着一个细竹篾筐去河边淘米,经过柳保的房子时,煞有介事地伸长脖子瞧瞧里屋。按理说阿婆见了柳碧瑶必要拉住手,言长语短地唠叨一番,这次却是小心翼翼地移动眼珠瞅了下,马上又缩回脑袋,加紧脚步往河边走去。

“薄命爹娘厚福女。柳保的俩闺女命硬,克死爹娘!”阿婆压着嗓子说了句。

喜欢看热闹的孙寡妇这次也没张罗着坐在门口观望,房门锁得比谁都紧。

村子比任何时候都安静。那次来柳保家的一伙异地流氓把未经世面的村民们都吓住了,流氓翻腾了整个房子,说是找什么东西。柳保家能有什么?稍微值点儿钱的东西都在镇上的当铺里。有人说柳保是被吓死的,有人说柳保烟磕多了翘了,也有人说是被那伙人给活活打死了。

晨雾敛了大半,阳光透过云层直射下来。河边的水竹老得长满回环,水流穿过根基。一个身影出现在河岸边,空袖子晃荡着晨风,背上搭着一个大行囊。

晨际是人返乡之际。

他路过石皮弄,见柳保家的院门开着,忍不住好奇地往里探了探,恰巧柳碧瑶也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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