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段睿没想到柳碧瑶会这么说,更觉孤独了,他低低地回应,“没事。”
“那我走了。”柳碧瑶拿着托盘,欢快地融入了夜灯散开的暗色里。
段老爷子不搭年轻人的热闹,早早地用完了餐,让佣人把竹摇椅搬到风口来,乘风凉爽一下。老爷子的房里有架留声机,铜质大喇叭朝门开,上面躺着张黑实的大唱片。段老爷子躺了会儿,嫌闷,起身摆弄起了留声机。
细巧的指针徐徐划过唱片的纹路,尖亮的女音溜窜出喇叭,“……盛会噢喜宴开,嗳宾客啊齐咦咦咦来嗳——红嗡男绿哦女,好不开哎哎哎怀唉唉唉……”
“过时了。”老爷子拨去唱针,换上另一张唱片。
纺锤似的声线又从喇叭口引出,“……上海呀本来呀是天堂,只有噢欢乐呵没有悲唉伤,住了大洋房,白天搓麻将……”
“俗。”段老爷子不太满意,翻找不到合此时心意的唱片,招手唤了在走廊里经过的柳碧瑶,“去阿睿的房间里找几张唱片过来。”
柳碧瑶去段少爷的房间里抱了一大堆唱片过来。段鸿取出一张,眯起老花眼,拿着唱片把手伸得远远的,左瞄右看,无奈还是看不清楚上面的小标签,又叫柳碧瑶过来,“你帮我看看。”
柳碧瑶凑近,小标签上描的几个字她一个也不认识,为难地对老爷子说:“我不识字。”
“不识字?”段老爷子的眼睛亮了一下,竟噙了抹欣赏的意味。他看着柳碧瑶说:“不识字好。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他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陈眉公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
一大堆酸文让柳碧瑶听得糊涂,她能明白个大概:段老爷子欣赏不识字的女孩。柳碧瑶就更糊涂了,他欣赏不识字的女孩,却为自己的孙女选了所那么好的学校,还学洋文。
段老爷子眯起眼选了张唱片,喇叭筒又吱吱呀呀地唱了开来:“夜上海哎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嗯……”
老爷子似乎很满意这歌声,躺到摇椅里,微闭了眼,手指敲打起拍子,哼了半天的歌才道出柳碧瑶心里的困惑,“什么事都要顺应潮流。唉,世风日下啊!”
“想当年,宫里的十三格格跟洋人跑了,生生把老佛爷气出病来。乱了纲常,乱了纲常。”
一曲唱罢,段鸿打了个响指,佣人俯身上前,“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设夜宴,我要亲自招待溥伦先生。”
段老爷子说的“夜宴”也就是小小的一桌,他、乌泽声掌柜和溥伦。老爷子吩咐厨房里炒几个下酒菜,自己进房打开酒柜,摸出了几瓶好酒。
“Brandy,Whisky,Rum,茅台,白干,二锅头。”老爷子哼哼地说着,“酒后吐真言。古今中外,大家都一样。”
段依玲想不明白爷爷的这种做法,毕竟是她的朋友,她有些嗔怪。乌泽声在一旁轻道:“醉了可以留宿。”她便不再说什么。
客厅里的灯光很亮,光线透出窗外,映亮了墙角。柳碧瑶躲在窗户下细听动静,那些被酒精所引诱的高亮的话语不时灌入她的耳中。
阿瞒也被段老爷子叫来了,几杯酒下肚,他的声音最响。隔了一扇窗,柳碧瑶还能听到他吃东西时吧唧的声音。
“三个人灌一个,这算什么。”柳碧瑶小声地咕哝着,表示不满。
这时,尤嫂过来叫柳碧瑶去厨房帮忙。等她再回来时,客厅里的席宴散了,空酒瓶子东倒西歪,溥伦不见了。段老爷子和乌掌柜说说笑笑,不见丝毫醉意,倒是阿瞒面面通红,满嘴酒气,脚步不稳地来到走廊里跟人说起了不着边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