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如汤(9)

正在园里覆土的阿瞒抬头,“咋又哭了呢?”

段睿被柳碧瑶的哭声惊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闯祸了,极度后悔刚才漫不经心的言语。他从床上坐起来,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说,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说:“你知道……尤嫂跟我爷爷很多年了,他们这一辈人就是这种思想……其实,”他套用学堂里学到的知识,“大家都是平等的。”

他不善于安慰人,更不善于自我检讨,寥寥几句就没了词。柳碧瑶还在哭。无奈,段睿掏出口袋里的两张戏票,讨好地说:“我爸爸的票友送了我两张戏票,这样吧,我请你去看戏……”

柳碧瑶猛地转过头来,通红的眼眶,一脸的泪水,叫人看了心惊。段睿愣在那里,看她那样子又不像是答应。

柳碧瑶冲着他喊出两个字,“你滚!”

段睿在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歉意,说出刚才的话已是放下身架,岂料她又是这副德行。他的火也上来了,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脾气!”其他多余的话不想再说下去,转身愤愤地离去。

日子水一般淌过,深深浅浅地容易让人抛了旧事。渔夫图被柳碧瑶锁在橱子里。得知潘惠英死后,柳碧瑶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地追究这幅画背后所隐藏的故事,对她来说,这只是娘留给她的一件遗物,她会好好保管,不会再刻意去翻动这陈旧的往事。

这段日子里,柳碧瑶去女校找过林静影,问她潘惠英的死因,林静影面色阴暗地说不知道,然后就叫她不要再来,她们之间早就划清了界限云云。

那天的雨,像是被慌乱惊醒的记忆匆忙倾下的泪水,再痛再沉,流尽后也会云淡风轻。

炎热的夏季一到,密密层层的阵雨带来了稀少的凉意。段家古董店的小巷里长出了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吸饱了雨水嗖嗖地拔节,或许是哪只飞过的候鸟衔丢下的树种子,偏落到这条狭窄的小巷里生根,并开枝散叶。

古董店的老李找了把锄头,趁中午客人稀少,他挥起锄头刨起了这碍脚的树根。

柳碧瑶经过的时候,老李正把连根拔起的苗子扔进一个柳条筐里,树苗并不粗壮,根却密密麻麻,揪离地面的时候连带出大块新鲜泥土。

古董店里,乌木柜台光滑锃亮,上面搁着一小碟细绿梗的雨后红樱桃,样子娇润馋人。柳碧瑶把饭匣放在柜面,见乌掌柜从里间出来,与此同时,一个僧人从门外进来。柳碧瑶认得这个僧人,他很怪,进门的时候不声不响,头上的大斗笠完好地遮住他的面容,难以猜测斗笠下的面容究竟是眉目舒朗还是面目可憎。僧人个子不高,清瘦见骨,永远是一身青衣。

铜铃发出叮的一声细响,轻得可以忽略。乌掌柜从身上摸出俩铜钿,放进了僧人的铜钵里,僧人收了钵,轻盈地离去。前后不过一刹那的工夫。柳碧瑶听人说过,只有得道之人才能练就这身走不留音、行不见风的功夫。

僧人刚走,老李就进来了,汗水从他纠结的眉心滑下。老李仗着自己比乌掌柜年长许多,顾不得掌柜伙计的身份差异,快人快语地对乌掌柜说:“掌柜的,我看这是个假和尚。有哪个庙里的和尚会上门讨钱花的?你这次给了,他认定这家大方,下次摸熟路还来!”

柳碧瑶也觉得老李说得有理,她亲眼看见僧人向乌掌柜讨钱。倒是乌掌柜一副无事人的清闲模样,呵呵地笑着说:“和尚也要生活的。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乌泽声笑着摆摆手,低头拨弄起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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