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弱羽(3)

“那个……”

“你放心,价钱绝对不会少的,这可是大户人家,住着一个大花园,还在洋租界里。”

“这个好,这个好。”柳保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什么时候把孩子送过去?”

“说来也巧得很,那七姨太的老家就在邻镇,赶着明天回娘家,顺便过来瞧瞧孩子。”

“行!”柳保搓搓手心,“那麻烦你了,阿良。”

“哪儿的话,乡里乡亲的。”叫做阿良的男人嘿嘿一笑,看不清表情,“我的那份……”

“你放心,你的那份钱少不了!”

“就这么定了!”阿良前脚跨出门槛,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把二丫头拾掇得干净些,上海人重行头。”

“行!行!”柳保连连点头。

第二日天刚放亮,孙寡妇家的公鸡打了三声响亮的啼鸣后,咕咕咕地挺着斑斓的身子回窝了。

柳碧瑶早早地醒了,姐姐秀丫和往常一样,睡得比较沉,不过这次被柳保粗鲁地拍醒,然后几乎是被她爹扯出了被窝,使唤丫头似的,说:“快!给你妹妹烧水去!”

秀丫睡意恍惚,仍是快速地爬起来,睁大了双眼,带着一丝惧意,裹好衣服趿着鞋子进了厨房。

这是爹第一次给自己穿衣服,柳碧瑶乖巧地伸出双臂,套上这件崭新的、绣着好看的花的红棉袄。她低着小脑袋,自己扣好亮亮的新扣子。这件衣服有着阳光的味道,像娘温暖的掌心。是不是娘要带自己去逛庙会?那里有漂亮的面人和好吃的糖糕,还有好玩的面具。

这么想着,柳碧瑶就问爹:“爹,娘呢?”

“你娘赶集去了。”柳保拉了拉棉袄的下摆,哑着声音说,“过会儿有人要来,你别提你娘,知道吗?”

说着,柳保忽然张大了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手上的力气仿佛全部被抽走,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柳碧瑶知道,爹的烟瘾又犯了。

柳保扶着床坐下,抹着涕泪。他摇摇摆摆地站稳身子,扶着墙往内房走去,牙关咬得紧紧的,逼出句话,“自己穿好。别,别弄脏了衣服!”

柳碧瑶在床上坐了半天,爹没来,姐姐秀丫也没来,她蹬了蹬腿,攀着床沿挪到地上,然后出了房。

早晨的阳光很和善,一株常青藤攀援着枝叶落尽的梧桐树,垂绦丝丝卷着尖儿。藤蔓下面是一口老井,井沿轻结薄冰,秀丫漫不经心地吊着竹签筒打水。她像是在消磨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往木桶里灌水,半天才蓄了小半桶清冽的井水。

“姐!”

柳碧瑶蹦跳着来到姐姐面前,她穿着新裁的棉衣,轻盈得像只红色蝴蝶,扑闪在灰瓦黑墙的农家院落里。秀丫抬头看了妹妹一眼,柳碧瑶身上漂亮的棉袄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神情莫测地又看了几眼,没应声。接着像是赌气似的,她猛地松了手里的井绳,竹签筒砰的一声撞到水面,汩汩地盛了满满一筒。这一筒水灌满了木桶,秀丫扔了竹签筒,提着晃悠着水花的木桶进了厨房。

竹签筒滚到了院落的一角,惊起两只觅食的雀鸟,扑棱扑棱地扇着翅膀躲到土墙外。柳碧瑶来到井边,低下头瞅着井口呈现的一方淡蓝苍穹,一朵白云驾着清风轻柔地飘过。

柳碧瑶卷了卷袖子,不让它碰到水。

院外有人在敲门,力道适中,不惊不急。柳保精神奕奕地从屋里出来,一脸喜悦。他看到女儿站在井边,又拉下脸斥了声,“别弄脏了衣服,快去里屋!”柳碧瑶退了几步,闪到了梧桐树后,眨巴着眼睛瞅着爹。柳保一扬手,瞪着眼睛做了个要打她巴掌的手势,柳碧瑶从树后跑出来,跑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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