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弱羽(2)

潘惠英若有所思地伸手拂过画面,柳碧瑶也学着娘的样子摸着画,麻纸的粗糙涩涩地磨过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饱满。柳碧瑶就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

“小姐会来接我的,她的画还在我这里。”娘总是这么说,即使说得很伤感却也满怀希望。

柳保举着棍子的双手突然没了力气,他软软地垂下手臂,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泛着凶光的眼睛也似乎变得迷离,有了疲软的醉意。他丢了烧火棍,歪着身子,伸手指着潘惠英,涕泪横流,说话颠三倒四,“别以为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就了不起!你的主子不要你了,你就只能跟着我。你是我柳保的女人,所以,你的东西也只能是我的!况且,那画也是你偷来的……”

潘惠英抽泣得更厉害,“我没有偷……”

“那你是怎么拿到的?”柳保笑了一下,他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得回里屋抽点儿大烟。柳保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扶着门框边走边唠叨,“你那前朝的主子跟洋人跑了,把你给丢下了。要不是我在铜仁码头收了你,你现在跟摇尾乞怜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幅画的。啧啧,可以买多少大烟啊……”

清晨的阳光透过破败的木窗洒进来,照在土灶上的小神龛上,画在红麻纸上的灶王爷的神情就变得明媚起来,神色怡然地注视着供在他面前的一小碟糖瓜。

潘惠英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若无其事般地站起身子,脸上全然没了方才可怜哀求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冷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已是习以为常,抑或毫不在乎。她拍干净了衣裳,在灶口坐下,熟练地往灶里添送着柴火。

柳碧瑶三两步跑到娘的身边,陪她坐在灶口,火红的焰舌舔舐着锅底,映红了柳碧瑶的小脸。她抽了下鼻子,把头枕在娘的手臂上,说:“娘,我饿。”

潘惠英起了身,搅着锅里烧开的汤水。

灶旁的稻草堆里挤着一窝刚孵化的小鸡,毛茸茸的身子蜷成一团。柳碧瑶捧着脸蛋盯着越燃越旺的火苗,她觉得暖和极了。

一个影子慢慢拖移过来,柳碧瑶眨巴着眼睛看过去,见姐姐秀丫站在门口,穿着圆点花袄,靠门掩着半个身子。显然,柳保适才的叫声惊醒了她。秀丫比柳碧瑶大两岁,却比妹妹瘦弱,个子也差不多,尖尖的下巴瘦得让人看着可怜,唇下一点黑痣就显得更为明显。秀丫不喜欢说话,爹甩着棍子打娘时,她就瞪大眼睛惊恐地流着泪,无所适从,蕴含着厌恶和憎恨的眼神里透露着超乎年龄的敏感,从此变得更加沉默。看得出来,秀丫不喜欢与任何人相处,包括爹娘,甚至是妹妹。

秀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早饭后,柳保又拿着棍子威胁娘要那幅画,依旧一无所获。他狠狠地抛下一句话,“你别后悔!”

南方的薄雪终究不抵水汽,入夜后徐徐融化,从青瓦罅隙一点一滴地渗入屋檐下的石缝里。瓦筒边一点儿明月窥人,月光清冷地洒在积水的路面。一个戴白绫帽的老妇人在路口烧着金箔元宝,用以祭祀孤栖路边的野鬼魂魄。她的手里扬着一串纸钱,火光半明半暗地飘忽在衰老的面容上。

几声犬吠,回荡在阴晦的夜幕下。

柳保家的门打开了,一个黑影闪入,门随后关上。

“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柳保的声音。

“打听到了。”一个男音,压着声音,略带兴奋,“上海的一个姨太太想要个孩子,说是那家先生不会生育,娶的七房太太都空着没后。这是他七姨太要的,男孩女娃都无所谓。我看二丫头不错,趁年纪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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