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粗壮的椿芽树,已经是枝叶繁茂,但还不时可以采摘嫩芽来煎鸡蛋。清晨,天才蒙蒙亮,“四喜”就站在椿芽树最上面的枝干上,矜持放开嘹亮的歌喉,悠扬婉转地歌唱。傍晚,个头特别大的“马伯劳”就霸道地占据了高枝,粗狂放声吼叫,直到夜色覆盖了村庄。
尤其让人感到很惬意的是,一条小溪欢快地从竹篱笆外流进后院的厨房前,流过几步石阶,又悄悄流出竹篱笆的另一端。灶房的屋檐下,有一口青石板砌成的方水缸,取水就直接在小溪里舀上来倒进石缸。
林子青很喜欢乡村的古朴自然和原始的气息,还有这里的淳朴的乡音。
外公家境还算殷实,土改成分划为下中农。本来,外公年轻时家境贫寒,也是一个雇农。少年时代,一个拳师看他身架灵巧,习武天分极高,就收他为徒,天南海北闯荡多年以后,外公回到乡下。后来他参加乡上和县里比武“打金章”,一路打到省城,虽未拔头筹,也是进入了三甲之列。这在乡间早已是名声大震,遂被当地一个大地主招去做了贴身保镖。在一次主子与仇家的恩怨中,月黑风高之夜,仇家雇杀手前来要置大地主于死地,外公拼死相护,放倒几个杀手,后连中几镖,血泊之中护着主子仓皇逃离,躲过一劫。事后,大地主感谢他救命之恩,将这个四合大院连同里面农具、耕牛以及仓库的稻谷麦子一并送与他,还搭上四合院周围几十余亩良田。
外公时来运转,娶了当地十里八乡一枝花,家境也还不错的姑娘。那时候外公风光,只是没有好好经营这份家业,成天和人切磋武艺,喝得烂醉。几年下来,田地仅剩下十余亩,就连四合院也卖掉一半,后来倒是外婆理家,家境才没有进一步衰落。外婆从小家境不错,也很讲究,她面目清秀,皮肤白净,干净利落,头发随时梳得光光生生,一个真丝发网兜住后面的发鬓,一根祖母绿玉簪别在上面,显得端庄雅致。
林子青童年很多时候就在这里度过,上学后,遇放暑假他就会到这里来,一直待到学校开课。这里很多童趣是他在城市里体会不到的。乡下的小伙伴会带着他在河边用鳝鱼骨头,或是打死几只青蛙拴在线上,放进河边浅水处,不一会儿就可以钓上来很多螃蟹。然后剥下硬壳,水里清洗干净,撒上带出来的盐巴和海椒面,找来一些枯草,点上一把火,一会儿就吃得香喷喷的。在稻田放水晒田的时候,稻田中低洼处的小水凼,小鲫鱼成堆地张着嘴困在里面,这个时候提着小木桶,简直就是直接用手捧鱼,往桶里放就行了。小伙伴还会教他用竹子做捕鸟的机关,或去河对岸草丛中捡野鸡蛋。至于逮“叫姑姑”、粘“叮叮猫”、钓鱼、叉鱼……简直数不胜数。
乡村的傍晚是宁静的,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炊烟味。这个时候院落的上空,淡蓝色炊烟袅袅升起,环绕院落的林木腰际间,暮霭云集悬浮,远远望去像是涂抹了一笔淡淡的黛青色。
高大的树枝顶上,个头硕大的“马伯劳”在骄傲地叫着成调的曲子。密实的竹林盘里,回窝的画眉清澈响亮相互呼唤应答着,此起彼伏。河岸丛林深处,“鬼登哥”从梦中醒过来,迫不及待地发出充满寂静夜色的啸叫声。
放牛娃光着屁股骑着水牛从河里上来,在暮色中悠悠缓缓地走在田野上,田里的人扛着秧耙陆陆续续回到院子。半大子的家鸭从秧田爬上来,笨拙地摇摆着身子,大脚丫噼里啪啦发出声响,急促地跑过院坝,回到鸭圈。而那些鸡雏,则不紧不慢,一边觅食一边慢慢向鸡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