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春和宫寝殿里,喻贵妃正因梳头宫女手劲略重而大发雷霆,小宫娥跪在地上求饶,抖如筛糠。
陆焉入门来,接了篦子,为喻婉容细心地梳起长发。
“命贱如纸的东西,娘娘何必为她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到时候高兴的还是旁人。”陆焉忽而转了语调,吩咐春山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领到延禧宫养着,能干活了再去内务府领差事。”
“是,小的这就去办。”别瞧春山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一只手便将小宫娥拖了出去。
喻婉容转过眼来瞧着妆台上一面四方四正水银镜,冷哼道:“你倒是心慈,本宫原是要打死了她,瞧瞧这些个奴才还有谁敢不尽心!”她凤眼一挑,透过镜子望身后的人,“唯你念旧,她病了,你便心心念念留在那儿,不若索性回去当差,也省得她成日里见了本宫就跟只乌眼鸡似的,我说一句她顶一句,存心要气死本宫!”
“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臣肝脑涂地也难报娘娘恩情之万一。至于郡主,臣着实是怕碧溪阁闹出什么荒唐事,待太后回宫不好交代。那一位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臣在近前看着才放心。”
他握住一缕长发,轻轻在掌心梳通,神情专注,目光温柔,仿佛对着稀世珍品,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温柔里。
喻婉容亦无招,再看他,眼睛里只有嗔怪:“偏你做什么都有道理。”
他稍稍俯身,低声道:“臣自当事事以娘娘为先,心里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娘娘,未有一刻敢忘。”
屋子里原本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早早退了出去,烛火悄悄爆一朵烛花。热,热得人口干舌燥。
次日早起,春山伺候着陆焉把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换过了,今日他挑一件绛紫常服,花罗锦外罩一层墨色云香纱,举手投足偏显出些养尊处优的富贵雍容,与天下第一等的奴才身份相左。
春山弓着背系好了陆焉腰间玉带扣,垂着手站到一旁道:“奴才听白苏姑娘说,郡主昨晚上咳了一夜,天没亮就起来,用过药,这会子又睡下了。”
陆焉理了理袖口,一系云纹金线极尽奢华。临出门他吩咐春山:“请许太医再去瞧瞧,改改方子,你仔细着点。”
“义父,还去碧溪阁回话吗?”
“不必,石阡,圣上新得了两位美人,你让李传福拟个封号呈给圣上。”
一早便在门外候着的春和宫小太监终于得了机会,上前递话,石阡皱着眉回禀:“义父,不知谁透的风,贵妃娘娘那儿也知道了新进美人的事,这会儿正闹着呢。于公公请您过去瞧瞧,好生劝慰娘娘。”
陆焉答:“知道了,这便去。”
从春和宫回来时已到晌午,内务府庶务繁多,西厂奏报压满半张桌。一说权力是最烈性的春药,太监算半个男人,自不例外。研墨提笔便可生杀予夺,任谁也会自觉高过旁人,浑似一堵高墙平地起,捧高了他,任他是什么出身,如何残身漏体,全凭这一支笔,一顶乌纱,都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陆焉一时入戏,抬头时已是乌金西坠,云霞漫天的时辰。
陆焉撑着桌案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进院子里,见蟹爪菊开得极好,便停在香蕊深处,或是怅惘夕阳或是遥看新月,自都是凡人猜不出的心思。
“各宫都好?”
春山一贯机灵,斟酌着道:“各宫都好,但郡主的病今日不见好,反倒越发咳得厉害,太医说这是风寒入肺,少说也得再调养个三五日,或能消咳。”
“有人来传话没有?”
“慈宁宫当差的小德子扒着墙头递了张条子,传的是锦衣卫的话,多半是荣二爷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