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992年,舒兰从北京大学英语专业毕业,被分配到杭州的一所大学担任英语公共课教师。一个深秋,舒兰到当地的浙江大学参加一个国际语言教育学术交流活动,在活动现场偶遇来杭州任教的外籍教师罗伯特。他刚从美国来中国,想到周边城市旅行,考察中国的传统文化,需要一个向导兼翻译,见舒兰学养好、知识面宽、英文熟练,就邀请舒兰做他的陪同。舒兰答应了。
几年之后,1995年,罗伯特为舒兰创造了去美国学习交流的机会,赴美后不久,舒兰嫁给了比自己大20岁的中年独身男人罗伯特。很多年以后舒兰都无法从心底卸去对罗伯特深深的愧疚,这场为了绿卡的婚姻和对一个无辜的美国男人的利用成为舒兰一直心有余悸的道德污点,这和舒兰童年的家庭教育、做人修养大相径庭。舒兰一遍遍设法原谅自己,因为那时候舒兰太虚弱了,太需要有一个合法身份在美国活下去。
舒兰先去了宾夕法尼亚州的一所大学读书。那时候,舒兰在美国为她的学业和生计奔忙,她要在学校做助研助教才能让奖学金得以延续。她睡眠很少,最少的时候一夜不到三小时。舒兰常常在图书馆里一边查着资料一边就睡过去,直到图书馆要关门了,管理员将舒兰叫醒。她终于获得了一个休假的机会,虽然只有两个月,但舒兰要借此机会消除所有的疲惫。舒兰来到了费城附近一个安逸的小镇,在那里租了一间学生公寓,到旧书交换店买来了一堆旧小说和录像带。
舒兰在这个小镇上悠闲地打发着离开中国以来的第一个假期。费城的阳光有一种清澈和热烈,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遮住无数曲曲折折的林荫小道。舒兰躺在那些开满晚茶花的草地上尽情地看书,太阳攀上头顶的时候,舒兰就来到小镇的咖啡馆吃午餐,她喜欢一种薄荷味的冰激凌,每次午餐后都要照例来一份。吃到最适意的时辰,她就离开咖啡馆,沿着小路逛这里的各种工艺品商店。有家手工饼干店的店主人已经认识了舒兰,每次舒兰经过时都主动招呼她进来坐坐。渐渐地,这个来自法国的老妇人喜欢上了舒兰,把舒兰当忘年交的朋友一样看待。老妇人有些唠叨,可心地慈祥,她不厌其烦地向舒兰讲述着她对巴黎生活的厌倦和婚姻生活的失败,她对那个风流成性的丈夫爱恨交加却又忍无可忍,由此她感叹生物基因的不可逆转。老妇人叫弗吉尼娅,她的饼干店也以此命名。舒兰从弗吉尼娅那里不断品尝着她发明创造的饼干新品种,老太太的创造力让人钦佩,她的胆量足以让她把全世界任何几种调料和原料混合在一起开发新饼干,比如她把芒果汁和黑巧克力毫无道理地配成一种叫“黑骑士和牧羊女”的饼干。看着舒兰一脸惊喜和好奇,弗吉尼娅拍拍舒兰的头说:“孩子,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缘由,任何两种东西都可以随便搭配在一起,就像我和我那个啤酒桶一样的风流丈夫。”舒兰一边品尝着这些稀奇的饼干,一边强忍着不笑出来。
那是一段空前快乐的岁月,让舒兰忘记一切烦忧。整整两个月,她寸步不离小镇。她认识了小镇上的很多人,小教堂的牧师、送牛奶的工人、职业经纪人,还有同幢公寓的邻居文森特,那个貌似腼腆的德国青年。每天早晨,那个青年从舒兰的窗前经过去上班,而舒兰还没有起床,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到他匆忙赶往小镇火车站的身影,舒兰就知道这时一定是早晨8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