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母都是因感染可怕的天花去世的。”外公这样告诉六岁的罗莎贝尔,“他们去了巴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小罗莎懵懂地眨着一对灰绿色的大眼睛,她甚至还来不及弄清楚“去世”的含义,就已经被迫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当然她也并没有去过巴黎。所以半年之后的春天,就在乔纳森舅舅隆重的婚礼之后,当年轻的新舅妈莫德告诉她一家人出发去巴黎的打算时,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从伦敦到巴黎的途中没有一个人为她解释,在扫墓的过程中也没有一个人哭泣。这个家族一直以来背负着“拉密那”这个古老的姓氏——它拉丁词源的含义是“刀锋”——拉密那家族与利刃为生,每位族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流血,而不是流泪。
一座极其朴素的新碑坐落在巴黎城东郊某块廉价墓地的角落里。墓碑四周没有天使的塑像,没有繁复的雕刻,甚至连环绕墓碑的常春藤都没有,更没有鲜花。那里只有一块普普通通的黑色碑石,上面简单地刻着两行字:
爱玛·拉密那
1736~1760
也许等小罗莎再长大一点,她会疑惑墓碑上为什么没有父亲的名字,她会奇怪为什么全家人都来“扫墓”却没有人为自己的母亲带一枝花。但是即便她只有六岁,她也觉得那个黑色的墓碑实在太单调了。她觉得自己至少可以找一些野花来装饰它,就好像周围其他的墓碑已经被半枯萎的雏菊和百合花堆满那样。
她抬起头,正巧看到外公一言不发地站在墓碑前,那张严肃的脸孔原本就让罗莎感到害怕,如今更是增添了一分可怖的阴霾。他身边站着新婚不久的乔纳森舅舅,与外公相比,舅舅的脸色要轻松多了。他低着头,垂下的目光没有看墓碑,却似笑非笑地望着莫德舅妈的手。莫德舅妈有着和罗莎母亲一样纤细灵巧的手指,但那上面明显戴了太多戒指。妈妈的手上只有一只戒指。罗莎突然想到,是爸爸送给她的。
戒指代表着承诺与爱。
罗莎继续回忆着父母在身边的日子,回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那些残存的记忆温暖了她的心,但是也只有一小会儿。因为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亲爱的爸爸妈妈会如此狠心地不告而别。
罗莎的思绪被一阵激烈的争论声打断。当然是凯特和莱娜两位姨妈。她们在从多佛到加莱的邮船上就一直争吵不休,而且她们总是对罗莎很凶,似乎想把对自己死去的妹妹爱玛的怨恨都发泄在罗莎身上。罗莎一直很讨厌她的姨妈们。她也不喜欢外公脸上那个可怕的表情和乔纳森舅舅望向莫德舅妈的奇怪眼神。现在她只想离他们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
这是复活节前一个温暖的春日傍晚。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百合花香,蓝铃和风信子蓝色和紫色的花瓣点缀着草地,毛茸茸的蒲公英在微微发暗的天空下到处飞舞。四周随处可见缀满卷叶花纹的精致碑刻,还有稀稀落落散布着的天使塑像。那些碑石缝隙里的草绿色青苔拼命地伸开了触手四处攀爬,填满了墓碑上坑坑洼洼的刻字痕迹,洇湿了灰蓝的一片,把那里所有的字迹和标识都抹擦干净。
罗莎一直走,在墓地里寻找着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