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 (2)

净。突然想起这一个字。不是安静的静,而是干净的净。相比较而言,这个“净”形容这个村落更隆重更妥贴。

净,是生活的纯度,过滤掉那些尘世中的浮躁。净,是纯粹,只剩下这简单扼要的心,搭救那渐行渐远的纯真。净,还是不染。不染心,不染尘,素色地活在自己的村庄里——心里的村庄更重要。那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把所有一切清扫干净,等待风再起时,一朵叫雪的花隆重绽放。这样的村庄不许外人打扰,如果有,只让一个人来,那个叫做爱人的人,你来吧,你来,与我同居。

有时候爱看一些画,沉在古人山水画中不愿意醒来,以为那是画他们自己的梦。比如沈周,比如石涛,更一层,八大山人的孤洁与静孤。

那画中,总是远山,溪水。总是有屋一间。总是低矮的房子有简朴的门窗,但窗是开着的。屋中坐着那孤独的人,像在修行,但更愿意他们是在修心。

他们像听远山的禅声,而桌上有棋,一个人,在和时间下棋么?而这个村庄,第一次让我有了画中游的感觉。

一定是在宋代,或者汉代。有这样素朴的老村庄,古树环绕,一脉溪水环绕,错落有致的院落,青石板的小径……空寂到有些稚真。有时疑心这本身是一张宋人的画,贴在灵隐寺的山下,不过是大地间的一张素描而已,恰到好处的孤寂,连麻雀或喜鹊的叫声都有了远意和空灵之味。

一个人,在路边的茶楼要了一杯凤凰单枞,听灵隐寺钟声。

隐约,含蓄,幽远。

人到了一定年龄,会往回收,会喜欢这些深厚低调沉稳的东西,会把一切张扬全隐藏起来,会把反光线调得低些,再低些。

此时,可以什么都不想。

此时,可以想念一个人。

看金农的画,他画上题字:忽有斯人可想。独喜这一句。最惊喜的时刻,是惊得此时原来你也在这里,喜的是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的遇见。这村庄,这深秋的午后。

最喜那有些金属的沉厚的阳光铺下来。打在厚重而低调的黄土墙上,有发了黄的枝叶倒映在墙上。刚刚好。寂寞也刚刚好,孤独也刚刚好。

那低矮的木门,忽然开了。

出来一女子,一身白衣,疏忽一闪,进了丛林。更疑心这是聊斋中的村庄。陶渊明曾写《桃花源记》,故意一路留下记号,想再去,可是,居然再也没有找到。

而法云是可再找到的。K7路到灵隐站,再步行20分钟,穿过那红色的鸡爪槭、金黄的银杏、绿色的苍松,会看到法云了,一个村庄的名字怎么可以这样美。然而,就这样美了。

村庄里遇见几个僧人,低着眉走路,着黄色僧袍,于深秋是一道神秘的风景,远远看他们走远。天空中飞过很多鸟儿,擦过那些树的发梢。我们也会渐行渐远,擦过时光的发梢。

一个人,找到自己的村庄不容易。而一个人,心里也有这要一个村庄修心修身,偶尔去打扫一下,偶尔去放松一下。一定要最本质的东西:土墙,木门,原木的床和窗……最本色的东西最能打动人。把那些不必要的装饰都去掉吧,把那些有光泽、刺眼的东西都去掉吧。再低调些,再低温些,再内敛些。像这个素朴的村庄,不需要任何装饰了,天然去雕饰,这些风声,这些老树,这些低矮的院落,这些溪水,青石小径,这些不多不少的孤独,恰恰好。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万物静籁,我在其中。

站在村庄的角落里,我,发出一声最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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