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在后来的睡眠中,海萍又梦见了女儿方朵儿。
而梦境却与之前许多个夜晚梦见她时一模一样:在大洋彼岸读书的朵儿,像她小时候讨要糖果一样,讨妈妈答应让她回来。
梦境中的朵儿背着一只红色双肩书包,睁着懵懂小鹿般的眼睛,小小的脸上有一丝可怜神情,她在问,妈妈,我要回来,我可以回来吗?
即使在睡梦中,海萍都感觉到了一股酸楚气息从鼻翼一瞬间冲到了心脏里,漫卷成下坠的气流,让身体失重,于是她对朵儿喊:那么就回来,快快回来。
海萍在心痛中醒来。窗外的路灯光从窗帘缝隙透进屋来,身边的老公方园在轻微地打鼾。刚才梦中的酸涩气息似乎已溢满了房间。
天还没亮吧。海萍微睁开眼,心想,西雅图那边应该是中午,朵儿应该在学校里吃午饭了。住妈莫莉刚才来电话说她不爱说话,不会是不开心吧?应该不会吧。
在迷糊与清晰交错的思绪里,海萍回味着梦中女儿的声音,它犹在耳畔,让忧愁弥漫。她想,是朵儿此刻在隔空对我说话呢,还是朵儿又在想我了?还是那边有什么不妥?那边是几点钟?
海萍一向对母女之间的第六感有提心吊胆的敏感,于是思绪在这黑夜里迅速清晰起来,而刚才梦中带来的隐痛感还没从身躯里逸走。她拉了一下被子,在虚空中对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小身影说“回来,回来”,好似安慰宝贝,也好似在哄自己。
而另一边,她听见心里掠过一声嘀咕:回来?回来怎么办?
这是另一道闪电,它让睡意顿消。
海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是啊,如果哪天小囡真的站在面前,泪眼汪汪地问“妈妈,我可以回来吗”,自己真的回答她“快快回来”吗?
忧愁像覆盖在身上的这床被子,绵密可感。海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其实从女儿出国第一天起,她就开始了这个担忧——害怕这小囡哪天突然开口要求回来。
这小人儿是海萍每天的朝思暮想,她虽心疼她小小年纪人在他乡,但更害怕她回来。
她知道,梦境中自己这么爽快地答应,恰恰是因为事实上无法答应得这么轻快。
窗外,一只夜鸟在咕咕地鸣叫。
海萍想,回来?回来怎么办?还进得了哪所中学呢?又去哪儿托人找门路呢?还跟得上这里课程的进度吗?还对付得了漫天考试和排名吗?还PK得了这里训练得像考试运动员一样的小孩吗?难道晃悠在家里?……
吊灯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泽,天花板仿佛低垂到眼前。海萍轻声说:宝贝,再坚持一下,妈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