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8)

秋夜捣衣声,飞度?渡?长门城。今夜长门月,应如昼日明。小鬟宜粟瑱(一种妆饰物),圆腰运织成(锦类)。秋砧调急节,乱杵变新声。石燥砧逾响,桐虚杵绝鸣。鸣石出华阴,虚桐采凤林。北堂细腰杵,南市女郎砧。击节无劳鼓,调声不用琴。并结连枝缕,双穿长命针。倡楼惊别怨,征客动愁心。同心竹叶椀,双去双来满。裙裾不奈长,衫袖偏宜短。龙文镂剪刀,凤翼缠篸管。风流响和韵,哀怨声凄断。新声绕夜风,娇转满空中。应闻长乐殿,判彻昭阳宫。花鬟醉眼缬,龙子细文红。湿折通夕露,吹衣一夜风。玉阶风转急,长城雪应暗。新绶始欲缝,细锦行须纂。声烦广陵散,杵急渔阳掺。新月动金波,秋云泛滥过。谁怜征戍客,今夜在交河?栩阳离别赋,临江愁思歌。复令悲此曲,红颜余几多?

这诗以新体诗衍成转韵,而转韵处都有美妙的承接和轻圆的音调,读起来真像珠走玉盘那样悦耳。例如“鸣石出华阴”、“同心竹叶椀”、“新声绕夜风”等句,都是由上一段承接过来而用两句一韵造成音节上的俊快。庾信在他的赋和诗里一贯用这种手法,替唐人的律诗和转韵古诗创开门径。所以杜甫说“清新庾开府”,他的诗可以说漂亮极了,绝无丝毫陈腐之气。

另外一首诗《伤王褒》诗:

昔闻王子晋,轻举逐前贤。谓言君积善,还得嗣前贤。四海皆流寓,非为独播迁。岂意中台坼,君当风烛前。自君钟鼎族,江东三百年。宝刀仍世载,琱戈本旧传。绿绂纡槐绶,黄金饰侍蝉。地建忠臣国,家开孝子泉。自能枯木润,足得流水圆。以君承祖武,诸侯无间然。青衿能对日,童子即论天。颍阴珠玉丽,河阳脂粉妍。名高六国重,价重十城连。辩足观秋水,文堪题马鞭。回鸾抱书字,别鹤绕琴弦。拥旄裁甸服,垂帷非被边。静亭空系马,闲烽直起烟。不废披书案,无妨坐钓船。茂陵忽多病,淮阳实未痊。侍医殊默默,神理遂绵绵。永别张平子,长埋?怀?王仲宣。柏谷移松树,阳陵买墓田。陕路秋风起,寒堂已飒焉。丘杨一摇落,山火即时然。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故人伤此别,流恨满秦川。定名于此定,全德以斯全。唯有山阳笛,凄余思旧篇。

庾信和王褒都是梁朝旧人,客居长安,晚年分手,悲痛当然不比寻常。这诗将五言古诗变为近似律体的诗,音节对仗都比古诗和谐工整,但又不受约束,纯任自然,一望而知是老笔颓唐,不暇修饰。愈是这样,愈显情感之真。以体裁而论,就是唐人五言排律的前身。凡长篇的叙事抒情诗,用这种体裁最为适当,使读者不厌其长而唯恐其易尽,杜甫、元稹、白居易、李商隐都善于继承庾信的作风。

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又说:“波澜独老成”。诗的老练处就在于富有波澜。以这首诗而论,从开始到岂意中台坼一联是一篇的提纲,直接从伤悼说起,开门见山,才可以振起下文追叙生平的一大段话。“自君钟鼎族”一句承上启下,转换无痕,以下全用偶句实写,一排一排,层出不穷,一直写到“永别张平子,长埋王仲宣。”力量雄厚,声调哽咽。柏谷以下,忽用“陕路秋风起”单行的句子加以变化,好像一片浓云密雾,到此被长风驱散,耳目为之豁然。这又是庾信寓散于骈的惯技,所以他的诗文,无论如何华丽,是不板滞的。结句凄恻之极,不忍卒听。起结照应有情,结构疏密相间,这就是所谓波澜的表现。

在政治上,周、隋是南与北,汉与胡文化混一的开端,灿烂簇新的花朵含苞欲放了。庾信可以完全代表这一时期的作风。比他稍后,则隋炀帝时代的诗人薛道衡一辈,更进一步蹈入唐律的领域。他最著名的《昔昔盐》(曲名)一首是不可不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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