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3)

长篇叙事诗好像看长幅的历史风格图画一般,需要浓厚的色泽,繁复的点缀,不可以枯淡取胜。自三百篇、楚辞、汉赋,以至汉魏、六朝、唐诗一脉相承,都是不惜用重笔浓墨的。用重笔就是说不怕词句重复,用浓墨就是说不怕多加陪衬。以这首《陌上桑》而论,为了刻画罗敷的形象,不但重重描写她的服饰,甚至连采桑的道具都不惮烦加以装点。至于对白中的话,本可以一句直接答复的,偏偏衍为几句,而又不是直接说出的。这些都无非要提高艺术性,在形象化之中,给读者以启发,而不是直接用议论、感慨的话表示。后人所作往往不及古人的名篇,关键就在于此。

汉魏诗虽以五言为主,也有时扩充到七言,为后世的七古所祖。张衡《四愁歌》就属于这一体。

一思曰: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甫(山名)艰;侧身东望涕沾翰(毛)。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玉)?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二思曰: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怏?

三思曰: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踌躇?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四思曰: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四愁每首的句法都是一样,只将中间的实字调换一下,完全是《国风》的体裁,用来抒写烦闷郁怫的情绪,是最适当的。后来不少人沿袭他这种格式,杜甫的《同谷七歌》也是学他,却更有变化。

诗中的地名,当时必有所指,我们无从考实了。

魏文帝(曹丕)的《燕歌行》更是正规的七言诗。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焭焭?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未半)。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罪)限(隔)河梁。

这诗从悲秋而说到念远,再说到离别相思之苦,再说到眼前作诗的情景,而以牵牛织女作感慨的对比。意思由浅而深,层次清楚,不但作七言古诗的前导,而且竟是正规的七言古诗。大凡诗意需要配合缠绵悱恻的情绪,就嫌五言太短促,所以七言之兴,也不比五言太晚,不过初起时的作品流传较少而已。

到了建安时代,曹氏父子在政治上握有重权,在文坛上也独标异帜。诗人辈出,名篇络绎,古来没有比这个时代显得更繁荣的。他们开始以自己的生活写入诗篇,因而将题材范围扩大了,内容也丰富了。建安诸家的诗不能全数列举,仅取曹丕、曹植各一首为代表如下: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曹丕《杂诗》之一)

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黍稷委(倒下)畴陇,农夫安所获。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裘)足御冬,焉念无衣客?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子其宁(安)尔心。亲交义不薄。(曹植《赠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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