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朗与他相处的时候,常常极度困惑,此人全无财经头脑,收入不算差,却一个子儿不剩,时时欠房租、电费、水费,被截了线就点洋烛。
日朗极之欣赏他的才华,但是她也希望将来可以成家,很明显,梁兆平完全不是那块材料。
为免吃更大的苦头,她毅然与他分手。
可是你看,现在梁兆平住在岳家背山面海的别墅里,不问世事,不看账单,光是专心娱乐便是,多么快乐。
天生他才必有所用。
岳家非常尊重他,每年为他搞摄影展览,设法替他拿国际奖状,梁兆平如鱼得水。
还记得故人,实在难能可贵。
焦日朗至今尚困在小办公室里营营役役,因敬畏前度男友不食人间烟火,故找了一个经济实惠的岑介仁,渐渐又觉得他世俗。
看样子错不在他们,而是在她。
日朗深深叹息。
非得练好本事不可,届时,爱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
气话?非也非也。
等人家来给她一个家是非常缈茫的事,最好先置了家,才去找对象。
下午开会回来,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信封。
秘书说:"梁兆平先生留下的。"
"他亲自上来?"
"是,还有一束毋忘我,已插在瓶子里。"
打开信封,看到一叠照片,都是年轻的焦日朗。
日朗呆住了。
少年的她也并非一个美女,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清纯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光洁的皮肤,都使人觉得她可爱,这副容貌感动了焦日朗自己。
兆平君有艺术家的细致本色,在照片背后注明了年月日,以及地点,像"下午在心旷神恰的浅水湾畔拍摄"之类。
难得的是他妻子把所有照片都当作艺术品,一点儿也不拈酸喝醋,她信心十足,任由兆平把前度女友玉照放大相赠。
梁兆平真幸运。
日朗的心一动,要不要回到那日的浅水湾头去呢?
那天,她焦日朗不是不高兴的。
她用补习所得的薪酬买了一件廉价红白蓝三色泳衣,可是穿在少女高挑的身段上,也十分美观。
与梁兆平乘公路车到浅水湾嬉水。
那时的浅水湾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影树成荫,树下有疏落的麻将台子,供人雀战。
日朗呼出一口气。
她随即想起,那天黄昏返家,正是父母正式分手的尴尬日子。
不不不,她不要回去看吵架。
那是多么丑陋的一幕。
男女双方争持不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你一言我一语,尽量丑化对方,把最琐碎的细节都翻腾揭穿来讲,一丝余地不留。
说到激动之处,还扑上去撕打,男方恃力气大,毫不容情,便是两下巴掌……
看在日朗眼中,只觉羞耻。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力气不用来办事,倒用来打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天天吵个不休,总是不肯一走了之。
每次吵,日朗都取过外套到附近商场溜达,或找梁兆平诉心事。
在街上游荡至深夜,不愿返家。
她很早便持有门匙,自出自入。
那日一回家,便看到父亲提着箱子离去。
他没有正眼看女儿。
日朗看到母亲在哭。
哭泣失去的时光与感情。
她投资失败,所托非人。
直到最近,日朗才明白,那纯粹是运气的问题,每一段婚姻都是一项赌注。
像梁兆平,她押下去一定输。
秘书拿文件进来,看到照片,"这是谁,好漂亮。"
日朗不语。
还没利用那只来自天秤座的时计,焦日朗已经回到过去。
她还以为她已经把她卑微的过去遗忘。
没有,就因为永远忘不掉才越发想忘记。
日朗永远记得母亲的哭泣声:绝望、痛苦、恐惧,如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动物的垂死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