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据说完整版的电影《白鹿原》,最后一幕发生在鼎革之变后,已经荣升滋水县第一任县长的白孝文在群众集会上侃侃而谈,垂垂老矣的白嘉轩站在台下无声地咳嗽,在西北漫天的狂沙中,慢慢地弯下腰去。
我愿意把它视作一种隐喻。虽然孔子说“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但是当儒家的道德理想脱离了赖以依存的文化土壤和政治架构,“有耻且格”(羞耻心与正义感)便将面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结局,因为在残酷的政治现实和强大的意识形态宣传攻势面前,再挺拔的脊梁都会以不自觉的方式弯曲。
1952年,“三反五反”期间,中国哲学史家冯友兰先生在清华大学做思想检查,几次下来,群众“反映很好”,但领导却认为他“问题严重”“不老实交代”。逻辑学家金岳霖前去探望意志消沉的冯友兰,神情激动地对他说:“芝生,你问题严重啊,你一定要好好检查,才能得到群众的谅解。”冯友兰喃喃自语:“我问题严重,问题严重……”说罢,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拥而泣,涕泗交流。下午时分,冯友兰继续做检查,这位曾经将人生境界划分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与天地境界的哲人刚一开口,就泣不成声,两个小时极其沉痛的自我剖析赢得全场多次掌声,终于顺利过关。
自此以后,历经“五七”反右“文化大革命”,中国知识分子的堂堂正正、传统儒家的自尊正派一路走低,直至“化作青烟,驾鹤西去”。少数几个拒绝摧眉折腰的,要么从此缄默不语、自动噤声,比如梁漱溟,要么历经磨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比如储安平。
有人这样总结当今中国社会的道德景观:1.为了一点点利益害人无底线;2.有权的没权的都不看长线仿佛没有明天;3.太多人只关心结果,无所谓是非;4.很多人幻想甚至崇拜不劳而获;5.遇事要么冷漠逃避要么阴阳怪气;6.民族主义比色相更好卖。
假使此言不虚,那么我们真该好好琢磨,这个昔日德教甚隆的文明古国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