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樱记

人间四月天,青春结伴,最宜游的国家,这个季节,世上除了日本尚有何地呢?

四月赏樱,日本人举国皆狂,电视日日报道樱讯。从南到北,由鹿儿岛到北海道,一树狂樱,把东瀛光灿灿地点着了。

然而,日本人追踪樱讯,是一种计算,坏在太过理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国的陶渊明,享赏田园之趣,讲求的是一份道家的“无心”。一早就知道哪里有樱花,手拿一张地图,刻意追访,正合日本人完美的理想主义。其实追樱不如寻樱,寻樱不如遇樱;遇樱,又不如心中本来无樱,在无求之间悠忽见着了樱。惊艳,往往比寻芳多了一分意境。

四月去日本,不为追樱,往往可以见樱。例如,从东京乘子弹火车去广岛,在火车站,转乘一程电车,去原爆纪念馆的广场。

四月的广岛,临海多风,天空蓝得像梦,原爆广场的纪念碑和博物馆皎白如玉。一河清浅,丽水中分一渚沙洲,原爆博物馆在河边,几树樱花,刚刚开在纪念公园的青草地上。蓝天、白屋、绿水,缀以几树粉红的静樱,天地之大,忽然像一袭舒展开的和服,那上面的一袭图画。

只是穿和服的女子不在。樱花开在河边岭下,是旅人的一笔悦目的花红。四月的日本,赏樱只合当如一笔花红,不要把她当做众里寻她千百度的主题。如此则赏不着时,心无挂碍,反正嗔痴无明,色即是空,蓦然回首,忽然见着,方觉得此行眉梢眼角,装点了无穷春色,啊,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所谓随缘,就是这个意思。日本从中国学到了美学,从西洋学到了科学,美学和科学的结合,还需要道家的一点点增值。

樱花盛放,不如飘零。当樱花开始坠下时,充满悲剧洞观的生死无常,日本人的颓废美,又为樱花增添一层意境。武士在日出时的樱花树下剖腹,花瓣飘落在发梢,剖膛破肚,热血

绽成一丛红玫瑰,凄绝不止,激越有余,却又何如一位高僧,在心经的吟诵声中坐化,落在肩上的是片片零樱。

四月是日本的季节。那一天,你记得,明明没有刻意把他追寻,只是在生命的灵光流闪之间,在命运的回廊,他忽地看见了,而且捉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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