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

一阵暴打暂歇,但听得门外走廊里几声脚步声,他那被派去杀人的副官也被捆成了粽子,扔了进来。一看到他的模样儿,简直不敢相认,号啕大哭,连声说:“完了、完了,司令,全完了!”

凌风五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但和此前的空白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措手不及,后者则是悲观绝望。他筹划已久的对策竟然一个也没有用得上。这位新来者,出乎他所有的设想和预料。无论是行程还是擒贼先擒王的手段,都是邪门到了极点,碰上这样的对手,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木愣了半天后,像是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大叫道:“我是戴老板的人!我是戴局长的人!我是戴局长的人!”

陆西元大笑,说:“我是蒋委员长的人!戴局长要是知道你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扛他的牌子,怕是怎么着也不会饶你的。你只会死得更快!”

凌风五闭上眼,喃喃坚持道:“我是戴老板的人——戴局长的人——”

陆西元听着他含混不清的嘟囔声,也不理会,责令那副官先将主子近日来的罪行写下来,回头再慢慢地回顾他们这几年来和日本人沆瀣一气、残害同胞的罪行。

随后的事情,一切皆势如破竹。不出一夜,副官等人的口供以及从狱中及时救出的两名受害者的证词互相印证,足以够这位前伪军头目死不止一次了。次日天明,吴尚街头到处张贴了新任市长所发的告示,要求本埠凡有受汉奸凌某所害者,均可赴有关地方申诉,中央这才重返沦陷区,第一项工作就是正本清源,替多年来受日伪欺凌的百姓们申冤昭雪。

这告示确定无疑地证实了不可一世的铁杆汉奸凌风五的垮台,尽管他还有上万部属分布在周边县城没有放下武器,尽管他手里握有忠义救国军总指挥的委任状,但他已经沦为阶下囚,浑然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因此,城内工商各业的受害人的控状如雪片般飞来,接待处的案头堆积如山。仅其中十分之一二,就让陆西元拍案震怒,将原本放人一马、由其自便的念头收了起来。他要在沦陷区接收中树立一个榜样,开一个先例,在一片莺歌欢舞声中,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提振民气,也借此立威。戴笠颁发的委任状,用倒填日期的手法来保全那些卑劣之徒,现而今在吴尚就让它成为徒劳了。

第三天一早,陆西元直接从办公桌上扭灭了台灯,拉开窗帘,凝视了一会儿窗外纯净湛蓝的天空,亲手签署了两份文件。一份是发往重庆的电报,汇报已经接收吴尚并智擒汉奸,吴尚民众揭举其种种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的罪状,全部属实,本拟等候有关当局司法审处,但该犯部属众多,尚未解除武装,环城而伺,虎视眈眈有劫夺之势,万不得已,只能便宜行事,绝其爪牙之念,先行为吴尚人民除害了。另一份是以市府名义签发的死刑通告,列举了凌风五的多项罪状,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为由,宣布已经将其枪决于本市西区大校场。签发完毕后,他披上一件呢大衣,离开办公室下楼去了暂押凌风五等人的地下室。

凌风五受了这番极具震撼的羞辱,境遇比过去那是天壤之别,心中郁恼,连着两天都不肯吃东西。今天天亮时,实在熬不住,勉强扒了一口冷饭,渐渐从惊诧恐惧和绝望中恢复过来。他双手戴着重镣,有意无意地在坚实的墙壁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撞头,回味着这突兀的剧变。这位像是从天而降的接收大员,若说是孤身入城,那还是可以解释的,但明明是他督率着军队耀武扬威而来,难道自己先前的情报不准,接收吴尚等地的国军突然长了翅膀,从遥远的海上飞过来了?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上面台阶尽头的暗门一响,走进来两个人,一位是他已然认识并领教了其雷霆手段的新任市长陆西元,另一位穿少将军服,脸上挂着一丝笑意,依稀有几分熟悉。他正自在脑子里搜寻相关此人的印象时,他已经走近身来,点头致意道:“凌司令,多年打交道,老朋友了。难道一夜间就全然忘记了?真是不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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