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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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五在战争末期和投降初期所花费的金钱构筑的网络,异常灵敏。不出两天,重庆方面的异动传到了他的耳边。拜托了电台通讯速度的快疾,以及觊觎战后接收方案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有人予之,必有人夺之,必有人护之。他收到了某方面的密电,知道自己新近所犯之事,已经触动了某些大佬的利益,估计这件事的查处又要落在前来接收的大员身上。

他得了这信儿,比之于上次重视了许多。眼下,四面八方风声传来,一大批同僚们的境地各有千秋。有的地方被接管之后,接收官员们乍一登台就卸下了斯文的面具,痛下杀手,将先前交接的汪伪官员们纷纷下了监狱,横加勒逼,产业成为逆产,钱财成为逆财,本人是汉奸,家属是逆属,下场惨不忍睹。有的地方则截然相反,新官登位后,前任乖巧地奉上房产、黄金、钻石、银洋、美钞,自然息祸免灾,双方来了个皆大欢喜。也有些地方,旧任官员参照吴尚先例,弃职而逃,或潜藏于江湖,或托庇于洋人的羽翼下,隐姓埋名,一时间难以查处。这样看来,他的下场岌岌可危。

但凌风五丝毫不为自己先前的两次莽撞举措后悔,再说了后悔也毫无作用。他历来奉行的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策略。就此便更改了早已想好的应对方案,将底线退缩到了辨识风声,闻风而逃上。

在他看来,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新任市长挟天子令,率虎狼而至,先行罢黜他手里的军权,再将他慢慢地摆布,到那时,他是谁也效仿不了,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所以,他要抢在接收大员之前做好预备。好在,戴笠这层关系已经稳定了,虽然他坐镇上海,忙于党国要务,但自己是军统旗下的人了,他的安危维系着戴某人的脸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想法子把手里所闯下的两件纰漏办成铁案,一切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搪塞过去。他先前失手所导致的风险,又然驱动他将错就错,以更大的莽撞来掩盖自己之前的鲁莽,算是回不了头了。

于是,凌风五暗中查明那些吃过自己苦头的家伙中可能和重庆方面有关的人,将嫌疑最大的两个不问青红皂白地抓起来收监,严刑逼供,逼他们写下自承汉奸罪行的供状,摁了指印后,束之高阁,准备用它来做自己的护身符。但是这两个人既已屈打成招,就不能再留活口,必须将他们灭口除掉。好在按照行程计算,国军接收吴尚还得有些时日,那位随军而来的接收大员一时半会儿是赶不到这里的。他一旦动了手,就一不做二不休,先行彻底查抄了这两个人的家产,由着他们去喊冤求救去。

布置妥当之后,凌风五稍微放心,回了公馆搂着姨太太上床,在午后天窗中斜射入的阳光里酣然入睡。这一觉睡到了夕阳落山的光景。他在迷糊中,推开女人压迫住自己面颊的肥硕乳房,半睁开眼,头脑里一片空白。这时候,卧房虚掩着的门被副官猛地推开,吱呀一声怪响,将他从被窝里惊起,厉声责骂道:“兔崽子,天塌下来啦?急什么急?”

副官双手连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司、司令,出、出、出大事了!接收大员到了,国军到了,已经抵达市府,催您去、去见他呢!”

凌风五冷不丁出了一身虚汗,拾起床头的毛巾在脸和脖子上胡乱地擦拭着,怀疑道:“是真是假?他们到吴尚,按最快的速度计算,也得有半个月。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副官肯定道:“千真万确,国军先头部队一个团已经入城,军服装备都是美式的,来势汹汹,一进城就控制了要害地带,眼下这里怕是成了他们的天下了。”

“邪门!他妈的,真的邪门!”凌风五边穿衣服,边满腹狐疑地走出房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将副官叫到身边,低声叮嘱他赶紧去监狱,先行下手将那两个人处理掉,以免后患。副官领命,急匆匆而去。凌风五在这猝然而至的变故前,站在庭院里稍稍定了下神,决定先去和来者见面,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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